二千五百多年前,有一位許多世以來一直在追求真理的人,來到北印度一個安靜的地方,坐在菩提樹下。他發誓如果不發現真理就不起來。傳說,到了傍晚,他徵服了愚癡的力量;第二天清晨,在金星劃破天空時,他長久以來的堅忍、修行和圓滿禪定,終於成就了人類存在的最終目標–覺醒。在那神聖的時刻,大地振動,好像「樂得醉醺醺」;經典上說:
「任何地方都沒有人動怒、生病或憂傷;沒有人做壞事,沒有人傲慢,世界變得十分寧靜,猶如已達到圓滿的境界。」這個人被尊稱為佛陀。以下是越南籍一行禪師對佛陀覺醒的美麗描述:
喬達摩覺得拘禁他百世千生的監獄已經打破了,愚癡一直是監獄的看守人。由於愚癡,他的心被蒙蔽了,就好像月亮星辰被烏雲遮住一般。心受到無盡的妄想波浪蒙蔽,錯將現實世界分為 :主和客、自和他、存在和不存在、生和死;這些分別並進一步產生邪見–感覺、貪欲、執取和生存變化的牢獄。生老病死的苦,只是加厚牢獄的牆壁而已。唯一的工作就是把獄卒抓來,看清他的真面目。獄卒就是愚癡……獄卒一旦走了,監獄將會消失,再也不會重建。
佛陀所看到的是我們對於真性的愚癡,是一切輪迴苦的根源;愚癡本身的根源則是心易於散亂的習氣。結束了心的散亂,將可結束輪迴;他體悟到其中關鍵就是透過禪修,把心帶回家,帶回它的真實本性。
佛陀安詳而莊嚴的禪坐著,天空就在他的四周上方,好像在告訴我們:坐禪時,你的心要像天空一般開放,卻穩固在大地。天空就是我們絕對的本性,沒有藩籬,無邊無際;大地則是我們相對的現實,我們的相對心和凡夫心。我們坐禪時的姿勢,象徵我們正在連接絕對與相對、天空與大地、天堂與人間,就像鳥的雙翼,融合了我們如天空般的無死心性,和虛幻有限的凡夫心地。
學習禪坐,是你這輩子所能給自己最大的禮物。唯有透過禪修,你才能踏上發掘真性的旅程,因而找到你想活得好、死得安詳所必須的定力和信心。禪修是通往覺悟之路。
修心
說明禪修的方法有很多,我也講過上千次了,但每次都不同,每次都是直接而清新的。
幸運的是,我們生活在有許多人認識禪修的時代裡。禪修越來越被認為是超越文化、宗教藩籬的法門,可以讓禪修者直接觸及他們的生命真理,可以當下就超越宗教教條,更是一切宗教的核心。
大體來說,我們都遠離了真正的自我,在無歇止的活動中浪費生命;而禪坐可以帶我們回到真我,超越我們的習氣,讓我們真正體悟和品嚐我們的整體生命。我們的生命都消耗在緊張焦慮的奮斗上,消耗在講求速度和打拼的漩渦中,消耗在競爭、執取、擁有和成就上,永遠以身外的活動和先入為主的偏見讓自己喘不過氣來。禪坐剛好相反,它完全改變我們「正常的」運作模式,因為禪坐就是無牽無掛的境界,沒有競爭,沒有想要去擁有或執取的慾望,沒有緊張焦慮的奮鬥,沒有成就的渴望:這是一種沒有野心的境界,既不接受也不拒絕,既不希望也不害怕;在這種境界中,我們可以慢慢紓解束縛的氣氛,把一切情緒和觀念,化為自然素樸的虛空。
佛教禪師知道心是多麽的有彈性和可塑的。如果我們訓練它,什麽事都辦得到。事實上,我們早已經訓練有素;由於輪迴,我們被訓練去嫉妒、執取、焦慮、憂傷、絕望和貪婪,被訓練得一旦面對刺激,就暴跳如雷。其實,我們已經被訓練到非常嚴重的地步,我們不必努力去激發,這些負面的情緒就會自動生起。因此,一切都是訓練和習氣的問題。如果我們坦白,我們很清楚,把心投入混淆的狀況中,我們很容易就成為混淆陰鬱的專家,耽於沉溺,容易養成奴性。在禪坐中,把心致力於解脫愚癡,我們將發現,時間一久,只要有耐心、紀律和正確的訓練,我們的心將開始解開它自己的結,並認識它自己本有的喜悅和清明。
「訓練」心絕不是強迫把心壓制下來或加以洗腦。首先要直接而具體地看清楚心的運作方式,你可以從靈修的教法或個人的禪修經驗裡得到這種知識。然後你可以開始馴服你的心,並嫻熟地磨練它,讓它變得越來越柔軟;如此一來,你就可以成為你自心的主人,把心發揮到最圓滿、最有利的地步。
第八世紀的佛教上師寂天(Shantideva )說:
如果心這頭大像被正念的繩子從各方面綁住,
那麽一切恐懼就會消失,
完全的快樂就會來臨,
一切敵人:我們情緒的虎、獅、象、熊、蛇,
以及地獄的守護者;魔鬼和恐怖,
全部都會因為你控制了心和馴服了心,
而被綁住,而被降服,
因為一切恐懼和無數的煩惱都來自心。
就好像作家必須經過長年累月的辛苦鑽研,才能下筆如行雲流水;也好像舞者必須花費相當大的心血和耐心苦 練,才能翩翩起舞,因此,一旦你開始了解禪坐的效果,你將盡全力去學習,這需要你最大的毅力、熱忱、智慧和訓練。
禪坐的心要
禪坐是為了喚醒我們自己像天空般的心性,讓我們認識自己的真面目–不變的、構成整體生死根本的純淨覺性。
由於忙碌和散亂的心,長久以來我們就已經看不見內心深處的自性了,然而在禪坐的寂靜中,我們卻可以瞥見它,而且回歸自性。我們的心,竟然無法保持片刻的寧靜;我們心,竟是如此焦慮不安,充滿成見,以致於有時候,我會認為自己活在現代世界的城市中,就像死後的中陰身似的顛沛流離,備受煎熬。根據一些資料說,多達百分之十三的美國人心理不正常,這個數字對於我們的生活方式說明了些什麽呢?
我們被分割成許多不同的部分,我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不知道應該認同或相信自己的哪一部分。這麽多矛盾的聲音、指揮和感覺爭相控制我們的內心生活,讓我們覺得自己散置各處,沒有人留在家裡。而禪坐,就是要把心帶會家。
在佛陀的教法裡,認為有三件事情大大區分了你的禪坐,僅僅帶來暫時的放鬆、安詳和喜悅,可以成為你的覺悟以及別人覺悟的重大原因。這三件事情,我們稱為「初善、中善、後善」。
初善來自於覺醒到我們和一切眾生基本上都有佛性,為了體悟佛性,我們必須破除無明,最後則滅苦。因此,每次我們在開始禪修之前,都要以這種覺醒為動機,以下列過去一切諸佛祈禱文的精神,發願將我們的修行和生命,致力奉獻於一切眾生的覺悟:
以此修行的力量和真理:
願一切眾生都懂得快樂和快樂的原因;
願一切眾生都脫離痛苦和痛苦的原因;
願一切眾生都不離無痛苦的神聖快樂;
願一切眾生心常平靜,沒有太多的執著和太多的怨恨,
相信一切眾生平等不二。
中善是指我們進入修行核心的心態,它是由體悟心性所啟發出來的,從這種心態產生不執著的態度,不受任何概念的拘束,覺醒到一切萬事萬物本質上是「空的」 、虛幻的、如夢一般的。
後善是指我們禪修結束時,迴向一切功德,並真誠發願:「願修行所獲得的一切功德,迴向給一切眾生皆得覺悟;願它如同一滴水,獻給諸佛為利益一切眾生的事業大海。」功德是從你的修行中所產生出來的力量和利益、安詳和喜樂。你迴向這種功德給眾生長期、最終的利益,願他們覺悟。在比較立即的層次上,你迴向功德,祈求世界和平,祈求每個人都能完全免於匱乏和疾病,都能經驗到整體的幸福和永恆的喜樂。然後,因為體悟到一切是虛幻如夢的,你也觀照到,在最深刻的意義上,正在迴向功德的你,你所迴向功德的對象,甚至迴向功德這件事,其實都是性「空」虛幻的。在中陰教法中說,這是結束禪修的方式,可以確保你的修行功德絕不浪費。
這三個神聖的原則–善巧的動機、讓修行成功的不執著的態度和修行結束時的迴向–能夠讓你的禪修具啟發性而又有力。偉大的西藏上師龍清巴(Longchenpa)讚歎它們是「真修行的心、眼和生命力」。紐舒堪布說:「成就完全的覺悟,有了這些就夠了,但少了這些就不完全。」
正念的修習
禪定可以把心帶回家,但首先要修習正念。
從前有一位老婦人來到佛陀面前,請問禪坐的方法,佛陀告訴她在從井裡汲水的時候,手的每一個動作要了了分明,做到這一點,她很快就會發現自己處在清醒和曠達的寧靜中,那就是禪定。
正念的修習,就是要把散亂心帶回家,藉此可以把生命的不同層面集中起來,這稱為安住(peacefully remaining or calm abiding)。安住可以完成三件事:
第一,自己被撕裂成碎片的所有部分,過去一直都處在戰爭之中,現在則因安住而定下來,而溶化,而 變成朋友。在那種安定之中,我們開始了解自己,有時候甚至還可瞥見自性的光芒。
第二,正念的修習,可以紓緩我們多生多世以來所累積的負面心態、侵略性和混亂情緒。這時候,不是壓抑或沉入情緒之中,而是盡可能以開放曠達的寬容來觀察情緒、念頭和一切生起的東西。西藏上師說,這種睿智的寬容如同無邊的虛空,它溫暖而舒暢地包裹保護著你,彷彿是陽光的毯子。
漸漸的,因為你維持開放和正念,並利用後面我將說明的一種方法越來越集中你的心,你的負面心態將慢慢紓緩 ;你開始覺得全身通暢,或如同法國人所說的etre bien dans sa peau(在皮膚內感覺 很舒暢),因而產生了解放和深廣的安逸。我把這種修行看成是最有效的心理治療和自我診療的方式。
第三,這種修行揭開並顯露出你根本的善心,因為它消除了你心中的仇恨或傷害。唯有消除我們的傷害心,我們才能成為一個對別人有用的人。藉著慢慢去除我們的仇恨心和傷害心,使我們自性中的基本善心和仁慈心發射出來,成為一個溫暖的環境,讓我們的真性得以綻放。
你現在會知道為何我說禪坐是真正和平的修行,它是真正非侵略性、非暴力的修行,是最真實、最重要的武裝解除。
自然的大安詳
當我在教禪坐的時候,我經常開頭就說:「把你的心帶回家,然後放下,然後放鬆。」
整個禪坐過程可以簡化成這三個重點:把你的心帶回家、放下、放鬆,每句話重點都包含著許多層面的意義。
把你的心帶回家,意思是透過正念的修習,把心帶進安住的境界。其深義是把你的心轉向內在,安息在心性之中。這本身就是最高的禪定。
放下就是把心從執著的牢獄中解放出來,因為你認識到一切痛苦、恐懼和挫折都來自執著心的貪欲。在比較深的層次裡,由於你越來越了解心性而產生的體悟和信心,可以啟發深廣而自然的寬容心,讓你解脫心裡的一切執著,讓心自在無礙,在禪定的啟發中溶化掉。
最後,所謂放鬆就是心要寬廣,放鬆心情。更深入一點來說,放鬆你自己,進入真正的心性,也就是本覺之中。這種啟發的過程,在西藏文的意思是在本覺上放鬆。這就好像把一撮沙倒在平面上;每一粒沙都自動安頓下來。這就是你在真性中放鬆的方式,讓一切思想 和情緒自然地平息融入心性的狀態中。
當我禪坐的時候,紐舒堪布的這首詩常常帶給我很多靈感:
在自然的大安詳中休息吧!
這個精疲力竭的心,
被業力和妄念打擊得束手無策,
在驚濤駭浪的無情憤怒中,
在輪迴的無邊大海中,
在自然的大安詳中休息吧!
最重要的是要輕鬆,盡可能保持自然和曠達。靜靜地從你習慣性的焦慮自我中溜出,放下一切執著,放鬆地進入你的真性裡。把你平常的、情緒的、被思想駕馭的自我,想像成太陽底下的冰塊或牛油。如果你正感到僵硬寒冷,就讓這種侵擾在禪定的陽光下溶掉。讓安詳對你產生作用,以便將你的散亂心集中到安住的正念中,並在你的內心喚醒明見(clear seeing )的覺醒和觀慧。你將發現你的一切負面心態全繳械了,你的侵擾溶解了,你的混亂慢慢蒸發了,如濃霧溶進你那廣大無瑕、絕對自性的天空中一般。
靜靜坐著,軀幹挺直不動,禁語,心情平靜,讓一切思想 和情緒來了又走,什麽都不要執著。
這種境界感覺起來像什麽呢?敦珠仁波切經常說,就像一個人在野外做了一整天的苦工回到家,一骨碌坐到火爐前心愛的椅子裡。他已經工作一整天,知道自己已經做完了想做的事;沒有什麽還要擔憂的,也沒有什麽還未完成的,他可以完全放下一切牽掛,滿足,自在。
因此,當你禪坐時,重要的是創造正確的內心環境。一切掙扎和奮鬥都來自狹隘的心境,所以創造那種正確的環境,有助於你達到真正的禪定。當幽默和曠達呈現時,禪定不費吹灰之力就生起了。
有時候當我禪坐時,我並不使用任何特定的方法。我只是讓心安定下來,尤其在受到啟示時,我發現很快就能夠把心帶回家和放鬆。我靜靜坐著,歇息在心性中;我不去懷疑是否處在「正確的」境界中。一點也不用力,只有充分的了解、清醒和不可動搖的篤定。當我在心性之中時,凡夫心就消失了。沒有必要去維繫或肯定自己的存在;我只是當下的我。一種基本的信賴就呈現了,不必特別去做什麽。
禪坐的方法
如果你的心可以自然地安定下來,你也發現可以安住在純淨的覺醒中,那麽你就不需要採用任何禪修的方法。事實上,如果你已經在這種覺醒的境界中,卻還採用這些禪修的方法,反而是弄巧成拙了。話雖然這麽說,我們大多數人都無法當下就進入那種境界。我們不知道如何把心喚醒,我們的心又是如此狂野散亂,因此我們需要一種善巧方便,一種喚醒心的方法。
我所謂的「善巧」,是要讓你能夠明了自己的心性及千變萬化的情緒,並且透過修行產生智慧,知道在分分秒秒中,如何面對自己。有了這些功夫之後,你就學會了隨機應變的藝術,能隨時轉化你的心境。
但請記住:方法只是方法,絕不是禪定本身。當你嫻熟地練習禪修之後,才能達到那種完全圓滿的境界,那才是真正的禪定。
西藏有一句很有啟示性的話:「禪定什麽都不是,禪定只是熟習而已。」換句話說,禪定只不過學習去熟習禪定的修行而已。有句話說得好:「禪定不是苦求,而是自然融入。」
當你持續練習某一種方法之後,禪定就慢慢生起。禪定不是「做」出來的,而是當我們練習到完美無缺時自發產生的。
不過,為了讓禪定發生,還是要創造寧靜而祥和的環境。在我們的心能夠得自在之前,首先要把心的環境安靜下來。平常,心就像蠟燭的火焰般,受到思想和情緒的強風所動,搖曳閃爍,經常改變。只有當我們把蠟燭四周的空氣安定下來之後,火焰才能燒得穩定;同理,只有當我們把思想和情緒的紛亂狀態安定下來之後,我們才能瞥見心性和安住於心性。
另一方面,一旦我們在禪坐之中獲得穩定,任何喧鬧和騷擾將大為減少它的影響力。
西方人似乎很著迷我所謂的「禪坐技巧」。現代世界畢竟沉迷在機械作用和機器之中,對純實用的事物容易上癮。但是,禪坐最重要的特色不在技巧,而在精神:我們或許可以稱「姿勢」,是一種純熟、有靈感、創造性的禪修方式。
姿勢
上師們說:「如果你能在身體和環境之中創造祥和的條件,禪定和體悟將自然生起。」
有關姿勢的討論,並不是一種神秘的迂腐之談。採取正確姿勢的重點是在創造更有啟發性的環境,以便進入禪定,喚醒本覺。身體的姿勢會影響到心的態度,心和身是互相關聯的,一旦姿勢和態度受到啟發,禪定自然會生起。
如果你坐著的時候,心與身沒有完全相應–例如,你在擔心或想著某件事–你的身體就會感到不舒服,問題也比較容易產生。反之,如果你的心是寧靜的,有啟發性的狀態,就會影響全身的姿勢,你可以輕鬆自在地坐著。因此,重要的是,要讓身體的姿勢和體證心性所產生的信心結合在一起。
接下來要談的姿勢,可能與你習慣採用的姿勢稍有不同。這來自古代大圓滿(Dzogchen )傳統的教法,也是上師教我的,我覺得它非常有用。
大圓滿教法認為,你的見(vision )和你的姿勢應該像座山一般。你的見,就是你對心性的了解。因此,你的見可以轉換成姿勢,並加以啟發,從坐姿中表達出你整個存在的核心。
因此,你要坐如山,像山那麽穩固、堅定與雄偉。不管狂風如何吹襲,不管烏云如何翻滾,山還是泰然自若。像山一般地坐下來,讓你的心升起、飛躍、翱翔。
這個姿勢要特別注意的是保持背部挺直,挺如箭,穩若山。如此,氣(prana )才可以輕易流過身上的脈,心也才能找到它真正的休息處所。什麽都不要勉強。脊椎的下半部有一個自然的曲線,必須保持輕鬆,但不要歪曲。頭必須舒服地平衡在頸上。兩肩和上半身帶出姿勢的力量和美感,它們維持著姿態的平衡,但不要用力。
雙腿交叉坐著。倒不必雙盤,那是阿高級瑜伽課才比較強調的姿勢。雙腿交叉表示生與死、善與惡、方便與智慧、陽與陰、輪迴與涅的統一;這是不二的心境。你也可以選擇坐在椅子上,兩腿放鬆,但背脊一定要維持挺直。
在我的禪坐傳統中,兩眼必須睜開,這是很重要的一點。開始學打坐時,如果你容易受外來的干擾,可以把眼睛閉一會兒,靜靜地往內看,將幫助你專心。
一旦你覺得心安靜了,就要逐漸打開眼睛,你會發現你的視線變得比較安詳寧靜。現在請往下看,沿著鼻端以四十五度看著前面。這裡有一個要領:每當你心亂時,最好降低視線;每當你昏昏欲睡時,就要把視線拉高。
一旦心靜下來,內觀也開始清明了,你就可以隨意把視線拉高,眼睛仰望你前面的虛空。這是大圓滿修行所推薦的方法。
大圓滿教法強調你 的禪定和視線必須像大海一般的廣闊:遍一切處、開放和無邊無際。
正如你的「見」和姿勢不可分一般,禪定可以啟發視線,兩者合而為一。
不要特別凝視哪一樣東西;相反的,輕輕往內看自己,讓你的視線擴張,變得越來越寬廣,越來越擴散。你將發現視線變得比較廣闊了,也變得比較安詳、慈悲、平靜和輕安。
觀世音菩薩的藏文音譯是「千瑞吉」(Chenrezig )。Chen的意思是眼睛,re是眼角,zig是看。意思是說,觀世音菩薩以他的慈眼看一切眾生的需要。因此,你要輕輕地把禪定所散發出來的慈悲,透過你的眼睛放射出來,讓你的視線變成慈悲的視線,遍一切處,如海遼闊。
睜開眼睛的理由有好幾個。第一、比較不會昏沉。其次,禪坐不是逃避世間的方法,也不是要脫離世間,遁入一種恍惚的意識狀態;相反的,禪坐直接幫助我們真正了解自己,並且與生命和外在世界產生關係。
因此,禪坐時,你要把眼睛睜開,不要閉上。你不是把生命排拒在外,而是維持開放的心態,隨意而安。你讓你的一切感官(聽、看、感覺)自然開放,不做掩飾,不追逐它們的知覺。誠如敦珠仁波切所說的:「雖然你可以認知各式各樣的現象,實際上它們卻是空的;但在空中,你卻可以認知各式各樣的現象。雖然你可以聽到各種聲音,這些聲音卻是空的;但在空中,你卻可以聽到聲音。你也有各種思想產生,這些思想都是空的;但在空中,你卻可以知道你有思想。 」不管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要去理會,不要去執著。讓聽去聽,讓看去看,而不要讓你的執著進入知覺之中。
依據大圓滿的特殊覺明(luminosity )法門,我們智慧能(wisdom-energy )的一切光都住在心輪,心輪則透過「智慧脈」(wisdom channels )與眼睛相連接。眼睛是覺明的「門」,所以你要睜開眼睛,才不會阻塞這些智慧脈。
靜坐時,要微微張開嘴巴,好像要發出低沉、放鬆的「阿–」聲。微微張開嘴巴,並用口來呼吸,可以使製造散亂思想的「業風」(karmic winds )不那麽容易生起,進而障礙你的心和禪定。
將你的手舒服地蓋在膝蓋上。這種姿勢稱為「輕安自在心」式。
這種姿勢讓我們產生一線希望的火花,以及遊戲的心情,因為我們隱隱知道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所以,當你採取這種姿勢時,你是在愉快地模仿一尊佛,承認你具有佛性,真正鼓舞你的佛性顯現。事實上,你開始尊敬你自己有可能成佛。另一方面,你認識到自己仍在相對世界之中。但因你已經愉快地信任你的佛性,你受了啟發,所以你比較能夠接受你的缺點,比較能夠以仁慈而幽默的心情處理它們。因此,當你禪坐時,讓你自己感受到你就是佛的那種自尊、尊嚴和強烈謙卑感。我常常說,你只要讓自己受到這種愉快的信心啟發就可以了:禪定將自然從這種了解和信心中產生。
三種禪坐方法
佛陀教了八萬四千法門,以馴服和舒緩負面的情緒;在佛教裡,就有無數的禪坐方法。
我發現有三種禪坐方法在現代世界中特別有效,每一個人都可以使用和受益。這三種方法就是「觀」呼吸、使用一種對象、念咒。
1.「觀」呼吸:第一種方法很古老,在一切佛教宗派中都常用。那就是輕鬆而專注地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 呼吸就是生命,它是我們生命最基本的表現。在猶太教中,呼吸稱為ruah,意思是創造萬物的上帝之靈;在基督教中,聖靈和呼吸之間,也有很深的關係。在佛陀的教法中,呼吸(梵文稱為prana)是「心的車乘」,因為呼吸驅動我們的心。所以,當你把呼吸調得很順而使心靜下來時,你同時也馴服和訓練你的心了。在我們遇到焦慮時,如果能夠獨處幾分鐘,只要靜靜地做深呼吸,不就能感覺到多麽輕鬆自在?即使是這麽簡單的練習,都可以給我們很大的幫助。 因此,當你在禪坐時,要像平常一樣,自然地呼吸。把你的注意力輕鬆地放在呼氣上。 每次呼氣的時候,就是在放下和解除一切執著。想像你的氣融入無所不在的真理裡。每一次呼氣之後,再吸氣之前,你將發現由於執著消失了,就會有一個自然的間隙。 安住在那個間隙中,安住在那個開放的空間中。當你自然地吸氣時,不要把注意力特別放在吸氣上,而要繼續把心安住在那個已經打開的間隙上。 當你在練習時,千萬不要在心中做任何的說明、分析或自我閒話。不要把你心中持續不停的評論(「現在我正吸氣,現在我正呼氣」)誤以為是正念分明;重要的是純淨的當下。 不要把注意力太放在呼吸上;只要把百分之廿五的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就夠了,其餘的百分之七十五是寧靜而開闊的放鬆。當你對呼吸越來越了了分明時,將發現你越來越清醒,你已經把散亂心收攝回自身,成為一個整體。 這時候,不要再「觀」呼吸,讓自己逐漸與呼吸結合為一,就好像你正在變成呼吸一般。慢慢的,呼吸本身,呼吸者,和呼吸的動作合而為一;對立和隔離都消失了。 你將發現,這個非常簡單的正念過程,會過濾你的思想和情緒。然後,就好像你在脫皮一般,某種東西被剝掉而自由了。 不過,有些人不能放鬆或自在地觀呼吸;甚至覺得觀呼吸幾乎是幽閉恐怖。對這些人來說,下一個方法也許比較有幫助。
2.使用一個對象:第二個方法是把心輕輕地放在一個對像上,許多人發現這個方法很管用。任何能夠讓你產生特別靈感的自然物,譬如一朵花或一顆水晶都可以。然而,具體表現真理的東西,諸如佛像、基督像,特別是你 上師的像,會更有威力。上師活生生地把你和真理連結在一起;由於你和上師的師徒關係,只要看著他的臉,就將你的自性與靈感、真理連結在一起。 許多人對於蓮花生大士塑像(稱為「如我一般」)的照片特別有感應。這尊塑像造於第八世紀的西藏,也經過他的加持。蓮花生大士藉著他的神通力,把佛法引進西藏。西藏人把他當作「第二佛」,恭敬地尊稱他「根本仁波切」(Guru Rinpoche ),意思是「珍貴的上師」。頂果欽哲仁波切說:「在聖地印度和雪鄉西藏,出現過許多不可思議和無以倫比的大師。在他們當中,對現在這個艱苦時代的眾生,最有慈悲心和最多加持的是蓮花生大士,他擁有一切諸佛的慈悲和智慧。他有一項德性就是任何人祈求他,他就能夠立刻給予加持;而且不論向他祈求什麽,他都有能力當下就滿足我們的願望。 」 因此,你可以把這尊塑像的照片放在你的眼前,輕輕地把你的注意力放在蓮花生大士的臉上,特別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非常深邃寧靜,幾乎就要從照片迸出來,把你帶進毫無執著的覺醒境界、禪定境界。然後,很安詳地把你的心交給蓮花生大士。
3.念咒:第三種方法是把心和咒聲連結在一起,這在西藏佛教中很普遍(蘇菲教、基督正教和印度教也常用)。咒的定義是「心的保護者」。凡是保護人心免於墮入負面心態,或不受凡夫心所控制的,都稱為咒。 當你覺得緊張、無所適從或情感脆弱時,念咒可以完全改變你的心境,轉化它的能量和氣氛。這怎麽可能呢?咒是聲音的精華,以聲音的形式來表現真理。每一個音都涵攝精神力,濃縮了真理,散發出諸佛的法語加持力。心乘坐在呼吸的微細能量上,經過全身,也淨化了全身的脈輪。因此,當你在念咒時,你就是在以咒的能量加在你的呼吸和能量,等於是直接鍛煉你的心和精密的 身體。 我向學生推薦的咒是「Om Ah HUm VAJRa GURu PADMa SIDDHi HUM」(西藏人念成Om Ah Hung Benza Guru Pema Siddhi Hung),這是蓮花生大士的咒,是一切佛陀、大師和證悟者的咒。在這一個暴力、混亂的時代裡,具有強大的安詳、治療、轉化和保護的力量。安靜而非常專注地念這個咒,讓你的呼吸、咒和你的知覺慢慢合而為一。或者以特別的方式誦咒,然後把心安住在誦咒後的深度寂靜中。 即使我已經熟練了這個法門一輩子,有時候我仍然會為咒的力量感到驚訝。幾年前,我在法國里昂主持一個禪修營,共有三百人參加,大部分是家庭主婦和心理治療師。我已經教了一整天,但他們似乎要把大部分時間都跟我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問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黃昏時,我整個人垮掉了,整個房間充滿沉悶的氣氛。因此,我就念了這個我剛剛提到的咒。我非常驚訝,念咒竟然有如此的力量;在幾分鐘之內,我感到精力充沛,周遭的氣氛改變了,全體聽眾似乎又變得神采奕奕而迷人。這種經驗一次又一次發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知道它絕不是偶然的「奇蹟」。
禪坐中的心
禪坐時我們該「抱持」怎麽樣的心呢?什麽都不做,隨其自然就行了。一位上師把禪坐形容為「把心懸掛在虛空中,毫無所著」。
有一句名言:「如果心不造作,就是自然喜悅,這就好像水如果不加攪動,本性是透明清澈的。」我常常把禪坐中的心比喻為一罐泥水:人們愈不理會或攪亂它,雜質就愈會沉澱到罐底,水的自然明淨本性也就會呈顯出來。心的本性也是如此。任其自然,不加改變,它就可以找到喜悅和清明的真性。
因此,千萬不要讓心有任何的掛礙或負擔。當你禪坐時,千萬不要刻意去控制它,也不要勉強讓心寧靜。不要過度嚴肅或覺得你正在做某種特殊的儀式;甚至不要有你正在禪坐的觀念。讓你的身體保持自然,也讓你的呼吸保持自然。把你想像成虛空,接納著整個宇宙。
微妙的平衡
禪坐如同其他藝術,在放鬆和警覺之間必須維持微妙的平衡。從前有一位比丘名叫億耳,跟隨佛陀的一位最親密弟子學習禪坐。他無法體會應該抱持什麽樣的心態,很努力想專注,卻感到頭痛。因此,他就放鬆心情,結果睡著了。最後他請求佛陀幫助。佛陀知道他在出家之前是一位出名的音樂家,就問他:「你在家時不是擅長拉琴嗎?」
億耳點頭。
「你如何把琴拉出最好的聲音呢?是在弦很緊或很鬆的時候呢?」
「都不是。必須適度,既不可太緊,也不可太鬆。」
「那就對了。你的心既不可太緊,也不可太鬆。」
在西藏偉大的女性上師中,有一位名叫瑪姬拉度(Ma Chik Lap Dron ),她說:「警覺,警覺;不過要放鬆,放鬆。這是禪坐時重要的『見』。」維持你的警覺心,但同時要放鬆,事實上,要放鬆到連放鬆的念頭都不執著。
思想與情緒:波浪與海洋
人們開始禪坐時,常常說他們的思想很狂亂,變得比從前亂。但我一再向他們保證說,這是一個好徵象。這絕不是表示你的思想比從前亂,反而是因為你比從前安靜,你終於察覺你的思想一向是多麽雜亂。千萬不要灰心或放棄。不管有什麽念頭出現,你所要做的只是保持清醒,即使是在一片混亂中,也要把注意力放到呼吸上。
古代的禪坐教授法中記載:開始禪坐時,念頭總是一個接一個出現,從未停止過,好像是峻峭的高山瀑布。漸漸地,禪坐功夫進步了,思想就像溪流穿過深而狹的峽谷,然後像一條大河緩緩地蜿蜒流向大海,最後,心變得像平靜安詳的海洋,只是偶然有漣漪或波浪出現。
有時候,人們會認為禪坐時,絕不可以有任何思想和情緒;當思想和情緒出現時,他們變得懊惱不已,認為自己失敗了。事實絕非如此,有一句西藏話說:「只要肉不要骨,只要茶不要茶葉,這是過分的要求。」只要你還有心,必然會有思想和情緒。
就好像大海有波浪,或太陽有光線一樣,心的光芒就是它的思想和情緒。大海有波浪,卻不被波浪所干擾。波浪是大海的本性。波浪將生起,但它們會往哪裡去?回到大海。波浪來自何方?大海。同理,思想和情緒是心性的光芒和表現,它們從心中生起,但消溶到哪裡去?回到心。不論心中湧現的是什麽,千萬不要把它看成特別的問題。如果你不強烈反應,如果你能夠安忍,它還是會再回歸它的本性。
如果你有這種了解,那麽心中生起的思想只會加強你的修行。如果你不了解它們的本質是心性的光芒,那麽你的思想就會變成混亂的種子。因此請以曠達和慈悲的態度來對待你的思想和情緒,因為你的思想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心的家人。在它們的面前,誠如敦珠仁波切經常說的:「要像一個年老的智者,看著小孩子玩耍。」
我們常常懷疑,對於負面的心態或某些擾人的情緒應該怎麽處理才好。在禪定的曠達境界中,你可以完全沒有偏見地看待你的思想和情緒。當你的態度改變時,心的整個氣氛就會改變,甚至連思想和情緒的性質都會改變。當你變得越可親時,它們也會變得越可愛;如果你不覺得它們有什麽問題,它們也不會找你麻煩。
因此,無論生起怎樣的思想和情緒,就讓它們生起和消退,像大海的波浪一般。不管你發現你在想些什麽,就讓那個思想生起和消退,不要加以限制。不要緊抓它,餵養牠,或縱容它;不要執著,不要讓它具體化。不要隨著思想跑,也不要迎請它們;要像大海看著自己的波浪,或像天空俯視飄過的雲彩一般。
很快的,你會發現,思想就像風,來了又去。秘訣是不要去「想」思想,而是要讓它們流過心,不在心中留下任何痕跡。
在凡夫心中,我們看到思想之流連續不斷;但事實卻非如此。你自己將會發現,每兩個思想之間都有間隙。當過去的思想過去了,而未來的思想尚未生起時,你將發現當中有間隙,本覺或「心性」就在其中顯露出來。因此,禪修就是要讓思想緩慢下來,讓間隙越來越明顯。
我的上師有一位學生名叫阿帕·潘(Apa Pant),他是出色的印度外交家和作家,擔任過印度駐不少國家的大使,也曾是印度政府駐西藏拉薩的代表,也曾經出使錫金。他是禪修和瑜伽的修行人,每次見到我的上師,他總是會問「如何禪修」。他遵循東方傳統,以學生的身分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師問一個簡單、基本的問題。
阿帕·潘告訴我這個故事。有一天,我們的上師蔣揚欽哲正在錫金首都剛德的皇宮寺前面觀賞喇嘛舞,對於丑角的滑稽動作咯咯大笑。阿帕·潘不斷煩他,一次又一次地問他如何禪修,這次上師決定對他做個一勞永逸的回答:「看,禪修就像這個;當過去的思想停止了,未來的思想還未生起時,當中不是有個間隙嗎?」
「是的。」阿帕·潘說。
「那就對了,延長它:那就是禪修。」
經驗
當你繼續修行時,你也許會有各種各樣的經驗,包括好的和壞的。正如同有許多門窗的房間允許空氣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同樣的,當你的心開放時,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經驗進到心中來。你也許會經驗到喜悅、清明或無思無念的境界。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些都是非常好的經驗,也是禪修進步的象徵。因為當你經驗到喜悅時,這是慾望暫時消解的表徵;當你經驗到真正的清明時,這是侵擾已經暫時停止的表徵。當你經驗到無思無念的境界時,這是無明已經暫時消失的表徵。它們本身是好的經驗,但如果你執著它們,就會變成障礙。經驗還不是覺悟;但如果我們一直都不執著,它們就和真正發揮其功能,變成覺悟的材料。
負面的經驗往往最容易誤導人,因為我們總是把它們當作壞的象徵。事實上,在我們修行中的負面經驗,卻是偽裝的福報。試著不要去厭惡,反過來卻要了解它們的真實面目,它們只是經驗而已,如夢幻泡影。體悟經驗的真實本質,可以讓你免除經驗本身造成的傷害或危險,這樣一來,即使是負面的經驗,也可以變成大福報和成就的來源。自古以來,就有無數的大師,在負面的經驗上用功,將它們轉化為覺悟的催化劑。
傳統上說,對於一個真正的修行人而言,帶來障礙的不是負面的經驗,反而是好的經驗。當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你必須特別小心和正念分明,才不致於變得滿足或過分自信。請記住敦珠仁波切在我經歷一次非常強的經驗時對我說的話:「不要太興奮,畢竟,它既非好也非壞。」他知道我正在對經驗產生執著,那種執著,就像其他執著一樣,必須切除。在禪修和生活中,我們必須學習不執著好的經驗,不嗔恨負面的經驗。
敦珠仁波切警告我們另一個陷阱:「另一方面,在禪修中,你也許會經驗到混濁、半意識、飄浮的境界,就像有一個蓋子懸在你的頭上一般:夢幻般的遲鈍。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模糊和心不在焉的停滯而已。如何脫離這種境界呢?清醒你自己,挺直你的背部,呼出肺部的污濁空氣,把你的覺醒力導向清朗的虛空,讓你的心清新過來。如果你還是停留在這種停滯的狀態,你將不會進步;因此,每當有這種退步情況時,必須一再清除。盡力保持警覺,正念分明,這是很重要的。」
不管使用那種禪修方法,當你發現已經自然到達清醒、遼闊和躍動的安詳時,就放棄它,或讓它自己消解。然後,繼續寧靜而不散亂地停留在那個境界上,不需要使用任何特殊的方法。那個方法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不過,如果你的心流失了或散亂了,就必須再度使用最能夠讓你靜心的方法。
禪修真正的妙處,不在任何方法,而在它持續鮮活的當下經驗,以及它的喜悅、清明、安詳,最重要的是,在它的毫無執著之上。對自己執著的減少,是你自己變得更自由的徵兆。當你愈經驗到這種自由時,你會愈清楚我執,希望和恐懼將漸漸消失,而且你也將更接近無限豐富的「無我智慧」。當你生活在那個智慧之家時,你再也找不到「我」和「你」、「此」和「彼」、「內」和「外」的藩籬;最後你將回到你真正的家–不二的境界。
休息
人們常問:「什麽時間禪坐較適當?每一次需要禪坐多久?早晚禪坐二十分鐘效果很好,是嗎?」是的,早晚禪坐二十分鐘感受會很好,但也不全如此。我不曾在經典上發現禪坐二十分鐘的說法;我想那是西方發展出來的說法,我稱它為「西方禪坐標準時間」。重點不在時間長短,而在禪坐是否真正帶給你正念分明和活在當下的境界。在那個境界中,你開放了一點,能夠跟你的心性連接。五分鐘的清醒禪坐,遠勝過二十分鐘的打瞌睡!
敦珠仁波切總是說,初學者的禪修時間應該要短,坐個四、五分鐘,然後休息一分鐘。
在休息時,要放下禪坐的方法,但不要連你的正念分明也放下了。有時候,當你一直在努力禪坐時,很奇妙的是,休息的片刻,如果你還保持正念分明和活在當下,反而是禪定發生的時刻。這就是為什麽在禪修中,休息和禪坐同樣重要的原因。有時候我會勸禪修面臨問題的學生,在休息時禪修,在禪修中休息。
小坐片刻;然後休息,大約三十秒或一分鐘非常短暫的休息。但不管做什麽,都要了了分明,不要失去正念及其自然的輕安。然後讓自己清醒,重新坐。如果你以這個樣子做許多次的短暫禪修,你的休息將常常讓你的禪修變得更為真實,更有啟發性;它們將從你的禪修過程中,除去笨拙、令人心煩的僵硬感、嚴肅感和不自然,帶給你愈來愈多的專注和輕安。
漸漸地,透過這種休息和坐禪的交叉運用,禪修和日常生活的藩籬將崩潰,它們之間的對比將會消解,而你將發現自己愈來愈活在自然、純淨的當下,毫不心亂。然後,就像敦珠仁波切常說的:「即使禪修者也許要離開禪修,禪修絕不離開禪修者。」
結合:動中禪
我發現現代的禪修者缺乏如何把禪修與日常生活結合的知識。我要特別強調:把禪修結合在生活中,是禪修的整個根本、重點和目的。現代生活的暴力和焦慮、挑戰和零亂,讓這種結合變得更迫切需要。
有人對我抱怨:「我已經打坐了十二年,但似乎沒有什麽改變,我還是老樣子。為什麽?」因為在他們的修行和日常生活之間有一道鴻溝。他們把修行和日常生活放在兩個隔離的世界裡,一點也不相互啟發。這讓我想起在西藏讀書時所認識的一位老師,他對藏文文法的規則可以解析得頭頭是道,卻幾乎寫不出一句正確的句子。
既然如此,我們怎麽做才能達到這種結合?怎樣才能讓禪修的寧靜喜悅和曠達自在滲入日常生活裡?除了 持續不斷的修行之外,並無取代方法,因為唯有透過真正的修行,我們才能夠開始持續嚐到心性的寧靜,因而能夠在日常生活中保持這種經驗。
我總是告訴我的學生,不要太快就跳出禪修,停留幾分鐘的時間,讓禪修的安詳滲入你的生活。如同我的上師敦珠仁波切所說:「不要跳起來就跑開,要將你的正念與日常生活結合在一起。要像一位頭顱破裂的人,隨時隨地小心翼翼,唯恐別人碰到他一般。」
在禪修之後,不要回到我們易於將事物固化的習氣。當你重新進入日常生活時,要讓禪修所帶給你的智慧、洞察力、慈悲、幽默、柔軟、曠達和自在充滿你每天的生活經驗。禪修喚醒你體悟一切事物的本性是如何虛幻如夢;甚至要在生死苦海中維持那種覺醒。一位大師曾說過:「在禪修之後,修行人必須變成幻化之子一般。」
敦珠仁波切勸大家:「萬事萬物固然都如夢幻泡影,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幽默地繼續做事。譬如,當你走路時,不要有無謂的嚴肅感或自我意識。反之,你要輕鬆地走向真理的開放虛空。當你坐下來時,你要作真理的堡壘。當你吃東西時,要把你的負面身口意業和幻想吃進空性的肚子,消解它們遍及虛空法界。當你大小便時,觀想一切障礙正在被清洗淨除。」
因此,真正重要的不只是練習如何禪坐,而是禪坐之後,你有什麽樣的心境。不論你做什麽,都要將這種寧靜和專注的心境延伸。我很喜歡一則禪宗公案,弟子問師父:
「師父,你如何將覺悟表現於行動之中?你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修行?」
「餓的時候就吃,困的時候就睡。」師父回答。
「但是,師父,每個人都在睡,每個人都在吃啊!」
「但是,當他們在吃的時候,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在吃啊!當他們在睡的時候,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在睡啊!」
從這則公案中,衍生出禪宗名言:「當我吃飯的時候,我就吃飯;當我睡覺的時候,我就睡覺。」
這句名言的意思是不管你做什麽,都要完全了了分明,絕不可以讓自我的分心阻止你清醒。這就是結合。如果你確實希望達到這個目的,你所需要做的,不只是把修行當作偶爾服用的藥物或治療,而是把它當作每天的食糧。這就是為什麽遠離現代都市生活的壓力,在閉關的環境中修行,是發展這種結合力量的殊勝方法。
常常有人參加禪修,總是希望獲得異常的結果,比如看到某種景象、發光或神通。當這些神異現像沒有發生時,他們就覺得失望。但禪修的真正奇蹟是比這些現像還要平常而有用的,那是一種細微的轉化,這種轉化不只發生在你的心靈和情緒之中,還實際發生在你的身體上。它具有很大的治療功能。科學家和醫師已經發現,當你的心情很好時,你身上的細胞也比較愉快;反之,當你的心情不好時,你的細胞也變得有毒。你整個人的健康情況,跟你的心境和生活方式密切相關。
靈感
我說過禪坐是通往覺悟之路,是此生最大的努力。每當我對學生談到禪坐時,我總是強調禪修必須嚴謹修行和虔誠恭敬;同時,我也總是告訴他們,禪修必須盡可能富有靈感和原創性。從某一個角度來看,禪修是一種藝術,你必須把藝術家的心情和豐富的創造力帶進禪修。
就好像你在日常生活中,常帶點神經質和競爭意識一般,你應該靈巧地全力啟發你自己進入祥和之中。使禪修變得非常喜悅的方法有很多,你可以找些能夠令你神采飛揚的音樂,用來開放你的心情和心智。你可以匯集過去曾經感動你的詩、箴言或教法,把它們放在身邊,隨時用來提升你的精神。我一直都很喜歡西藏的唐卡畫,從它們的美感中獲得力量。你也可以找些能夠激起神聖感的複制畫,懸掛在房間的牆壁上。你可以傾聽一位大師的開示錄音帶,或聽聽神聖的唱誦。你可以在你禪坐的地方,擺上一朵花,點上一炷香、一根蠟燭,供奉上師的照片或護法神、佛像,簡單而莊嚴。你可以把最尋常的房間,變成溫馨神聖的地方,讓你像會晤老朋友一般,喜悅而快樂地接觸你的真我。
如果你發現位居於鬧市的家中,不容易禪修,你要有創意,走進大自然。大自然永遠是靈感的泉源。為了讓你的心靜下來,你可以在破曉時分到公園散步,或觀賞園中玫瑰花上的露珠。你可以躺在地上,仰望天空,讓你的心擴展到浩瀚的太虛,讓外界的天空在你的心裡喚醒另一片天空。你可以站在溪邊,讓你的心與溪水的奔流融合在一起,與潺潺水聲合而為一。你可以站在瀑布邊,讓它具有療效的笑聲淨化你的心靈。你可以在沙灘上散步,讓海風甜蜜地吹拂你的臉。你可以讚歎,並利用月光之美安靜你的心。你可以坐在湖邊或花園中,靜靜地呼吸,當月亮在無雲的夜空莊嚴而緩緩升起時,讓你的心靜謐下來。
一切都可以用來成就禪修。一個微笑,地下道的一張臉,從水泥步道裂縫中開出的一朵小花,一塊懸掛在商店櫥窗的美麗布料,陽光映照窗台花盆的樣子。隨時發現美或優雅的足跡。隨時保持清醒,對「默然所發出的消息」獻上每一個喜悅。
慢慢的,你將能夠掌握你自己的喜悅,調酌你自己的歡樂,擁有各種方法,可以提升、鼓舞、照耀和啟發你的每個呼吸和動作。如何才是個偉大的修行人?一位活在當下,隨時面對自己真我的人,一位發現並持續流露靈感泉源的人。誠如當代英國作家路易士·湯姆遜(Lewis Thompson )所說的:「基督,最偉大的詩人,如此熱切地生活在真理之中,他的每個姿勢,當下就是清淨的動作和圓滿的符號,體現著超越的真理。」我們在這裡,就是要體現超越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