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輝:
如果印度是西藏人的最後樂土,尼泊爾就幾乎是他們通往樂土的必經之路。十四世達賴喇嘛在1959年逃離拉薩,翻過雪山到達現時的印度達蘭薩拉(Dharamsala),並成立了流亡政府;隨後有數以萬計的藏人跟隨他的步伐,到達印度投奔達賴喇嘛。
過去數十年,仍不斷有西藏人想方設法離開中國到達蘭薩拉去,有的是只為了見達賴喇嘛一面、聽他的道理和教誨;也有是為了離開中國,希望可以往一個更尊重西藏人的地方去。而在這個逃離的過程中,尼泊爾是十分重要的一站;位處於中國和印度中間的尼泊爾,這些年裡就像是藏人投向另一世界的中轉站。
Y 是一位我在尼泊爾認識的西藏人,老家是四川藏區的阿霸,也就是這一兩年最多自焚事件發生的地方之一。 2004年他19 歲,隨幾位親人一起用了27天時間,翻過喜瑪拉雅山脈到達尼泊爾--這過程光是聽就覺得不容易了,難以想像到底怎樣可以做到,可是過去幾十年卻有千千萬萬個藏人用了這個方法離開西藏。 Y雖然沒有護照,但由於西藏流亡政府在尼泊爾有辦事處,逃亡到尼泊爾的藏人可以從他們處得到幫助,被安排到達蘭薩拉去居住。 19歲的Y於是再從尼泊爾來到了達蘭薩拉,在那兒上了一年的課,主要學習英語,使他可以在印度生活;而Y也在達蘭薩拉見過達賴喇嘛好幾次、聽過他的講課。
在達蘭薩拉居住一段時間後,Y拿到了等同護照的文件,可以自由出入印度。後來,他決定嘗試從商,幾年間先後在印度、尼泊爾和不丹開展旅行社事業,甚是順利;而尼泊爾的旅遊資源發達,商機處處,是他其中一個發展生意的重點。年紀還不足三十歲的他,回想八年前那二十七天翻越雪山的路程,卻是改變了他一生的轉捩點。
2007年我第一次從西藏經陸路到尼泊爾,來到加德滿都的遊客區Thamel,最大感覺是那種截然不同的自由氣息:在尼國第二次人民運動(尼泊爾文為Jana Andolan )起義推翻皇室之後,書店中隨處可見評論政局的書,批評對像無論是政府、皇室或是毛派遊擊隊皆可,一改過去獨裁時代人民噤聲的情況。而對我來說,搶入眼簾的卻是在內地絕不能公開展示的達賴喇嘛肖像,在尼泊爾卻隨處可見,而各種版本、不同語言的西藏歷史和政治書籍,也能在這兒找到。
五年之後,重回Thamel,過去在街上隨處可見的達賴喇嘛肖像,已然消失,變成幾乎都只能在室內偶爾見到。對於一般遊客,這個轉變大概並不明顯,但對於居於尼泊爾的西藏人來說,這轉變卻是一個時代來臨的徵兆。
這個時代,由兩件事組成:一是2008年3月14日,西藏的發生的「三一四」騷動;另一是一個月後,在尼泊爾的立憲議會選舉中,前身是遊擊隊的毛派取得最多議席,成為大贏家。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兩件事,卻在往後微妙地影響著身處尼泊爾的藏人的生活。
T是另一位生活在尼泊爾的西藏人,見證著這幾年的變化。他記得2008年三一四事件之後,在加德滿都有連續多次的藏人示威,聲援西藏被拘捕的藏人,卻被政府接連打壓。這幾年,內地政府對藏人嚴加規管,也運用其外交影響力,令尼泊爾政府對在尼藏人加強管制,不讓他們發聲影響西藏的藏人同胞。而本來就傾向中國的毛派,執掌權力之後也樂於向經濟實力越益強大的中國政府賣這個乖,屢屢將示威的藏人拉入監牢、阻止藏人「明目張膽」的支持達賴喇嘛-- T說,這也是其肖像絶跡於遊客區Thamel 店舖櫥窗的原因。
有一段時間,尼泊爾政府更將從西藏來到的藏人,遣送回到中國大陸去,去年更因而受到聯合國的譴責。如今在尼泊爾的西藏人,不能公開集會聲援在中國的同胞,連在慶祝宗教和民族節日時,都會有大量的軍警在旁監視,以保證活動不涉政治表態,頗有內地風格。
雖然身在尼泊爾,Y和T也仍然關心族人的事,尤其是已接連有近百族人自焚,他們既心急卻又無力影響,甚至無法透過集會去向公眾表達;他們能做的只有為族人、為西藏念經祈禱,在宗教中尋求力量和希望。
原文刊於:《陽光時務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