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傑嘉 :
最近,中共從西藏“青海省六個藏族自治州入手,將民族中學、民族小學與普通學校合併即“民漢合校”,實行“漢語爲主,藏語爲輔,以漢語爲教學語言,並將漢語開設到學前” 等等措施後,青海多所學校學生走出校門遊行,另外,還有其他地區和各大院校西藏學生支援這一遊行事件時,深感中國政府對藏人教育和西藏文化政策的政策嚴重倒退。同時,衆所周知這一制度將對新一代藏人造成的嚴重後果,也可以說這是把西藏文化推滅亡的前兆。
本人由於在一偏僻難民定居點出差,所以,事發近兩周後才知道。由於這一決定關係到新一代藏人的前途以及西藏文化存亡的問題,所以,當時西藏三區以及國際上引起了強烈的關注。歐洲議會還通過了相關決議,並譴責中國政府的這一決定。
那麽,這一決定將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呢?我就是在這一教學模式下受教育的,所以,最有資格對此進行評論。但在此,我不花太多的筆墨講道評理,而將我個人從小學到大學教育情況描述出來,從中就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這一規定的嚴重危害性。
我是1974年出生在西藏安多赤噶(青海貴德縣)境內的一個農區小村。藏漢大約一半一半(這些漢人大多數是五十年代從湖南移民過來的),我村的小學建在當時的第三生産隊,五年制小學。
說到上學,我還有一件難忘經歷。
我上學之前,由於當時是“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的政策。我家有五個孩子,而且都很小,只有父母兩個勞力,當然無法養活全家。唯一的辦法是幹最艱苦的活—–到荒山野林去放生産隊的羊,所以,我是在大山裏長大的,到九歲才離開大山上學。
我是1982年9月上小學的,聽說那年入學的條件是用漢語數數位一到二十。由於我不在村子裏生活,沒有和漢人接觸,我是不會數漢語數位(因爲平時用藏語數位)。爲了入學當時上高中的大哥叫我漢語數位,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我沒有學會漢語數位一到二十的數法。當時,由於學不會而挨打,而且,家裏人都認爲我上學沒有什麽希望。當然,自己幼小的心也極度的失望過。後來,學校考慮我年齡較大就收下了。
當時,我們小學全校的藏語文課是輔課—藏語文是選擇課,不學也可以;如果學藏語文,藏語文的成績不影響升學。所以,漢族學生絕對不學藏語文,而且,也有很多藏人學生也不去學藏語文。原因是藏語文對升學沒有任何的作用。
由於藏語文成了輔課很自然分配的課時就少很多。每天只有一節課,而且,會安排在下午(主課都會安排在上午)。當學藏語文的學生在上藏文課時,不學藏語文的學生上自習或得到其他課門老師的補課,甚至可以玩耍。從而導致更多的學生不學藏語文。
又因爲是輔課,所以,不會安排好的老師任教。當時只有一位國家分配的老師,其他都是民辦老師。
我是爲數不多的堅持學藏文的學生之一,而且,由於家庭原因我的藏語和藏語文在班上是前茅。學了五年的藏文後,小學畢業時還不會讀藏文文章,不會造句,更談不上掌握藏文語法。
就這樣勉勉強強考上縣民族中學後才發現,像我們只有藏語文一門課,其他課程用中文授課的學生藏語文最差,如河西、河東、河陰三地的學生。用藏文授數學等課程如常牧、東溝等地的學生不僅能讀藏語文文章,而且,還會寫很好的文章,是藏語文最好的學生。
在初中三年時間裏我自己重點強化藏語文,初三畢業時只達到標準的藏文初一的水平。在初中時由於其他課程全部是漢語授課,所以,造成藏語文成績好的往往升不了學。因爲,藏文只有一門,漢語學得好其他課程的成績自然會提高,結果漢語好的就能升學,三年下來藏語文好的學生往往是留級或退學的物件。
當時我們考高中時第一選擇是海南州師範學校,因爲,當時該校畢業後國家會安排工作。我由於漢語相比其他地區的學生好一點,所以,三年爲了考試而死記硬背藏語文。最後,參加高考時,總分優異而,藏語文剛剛踏過門檻。當時,我們班的藏語文非常好的學生都被拒在學校門外,因爲,他們的總分很低,藏文再好也無法錄取。
後來,那些藏語文很好的學生由於無法進入高中而返回農牧區入農或入牧,結束一生上學的機會。
我是在海南州政府所在地恰卜恰上高中—州民族師範學校。
師範學校的學生來自全州五個縣的學生,其中芒拉縣(貴南)和噶巴森多縣(同德)的初中除了漢語文外其他課門全由藏語文來授課。赤噶(貴德三河地區)、恰卜恰(共和)、孜古唐(興海)三縣的初中相反其他課門均由漢語授課。
我當時是中一四班,非常明顯來自芒拉縣和噶巴森多縣的學生藏語文非常好,其他縣的學生藏文就是差。當然,本人藏文水平更差。
在高中三年的授課方式又和初中一樣,除了藏語文外,其他課門均用漢語授課的。我們班留級的學生又是那些藏語文很好的學生。雖然這些學生的藏語文很好,其中有不少學生在省級報刊上發表文章。但是,這對他們的升學、未來找工作和考大學似乎沒有任何的幫助。雖然,高考的試卷有藏文翻譯,問題是三年中根本沒有用藏文講授課程,所以,考試時除非天才沒有任何辦法。因此,又面臨總成績不能過關而拒之大學門外。而且,分配工作時由於漢語文不好而派到僻遠地區,而那些漢語文好的就安排在縣上或者在政府部門工作。
很自然,闖到最高學府的就是我們這些藏語文蒙混過關的學生。
我是在蘭州西北民族學院(現改爲西北民族大學)藏語系學藏語言文學專業。進校門不久各位教授驚呼本系學生的藏語文水平一年不如一年—-
當我真正開始接觸西藏文化語法、歷史、宗教和因明學等時,幾乎傻眼了。
短暫的大學生活轉眼間就要結束了,將要走向社會了,更確切地說要爲西藏人民服務,要培養下一代藏人—-大學畢業那年要提交畢業論文,我寫好論文後交給老師過目,我的論文導師的一句話使我如雷電劈頭,老師說:“你用藏文寫了,但不是藏語文章。” 這時才發現,我日常生活中的所有思維方式全是漢人的思維方式,而語言的表達方式全部已經是漢語式的,儘管用西藏文字表達。多麽恐懼,自以爲是藏人,自以爲是有文化的西藏人,自以爲可以擔當民族重任的我,竟然最後成了畸形人—我開始極度的難過,開始自責—-當然爲了拿畢業證,我開始大改特砍我的文章,四處請教,一字一句的審查重寫。由於我是試著寫《西藏貨幣史》,由於主題新穎,是本校第一個寫這一主題的,所以,論文答辯勉強過了關。
流亡以後發現,只能一切從頭開始。假如我沒有流亡,進入西藏社會教育下一代藏人,其結果不可想像。
另外,我在學校時多次旁聽本系研究生畢業論答辯會,教授們多次提到研究生論文文字不過關的問題。而且,社會上也對這一嚴重問題提出強烈的批評後,在社會各界的努力下,小學、初中和高中開始藏語文教授其他課門。努力從學前班開始全面提高西藏語言文字的綜合水平,這一方式受到藏人社會的一致好評,而且,也已經形成了完整的藏語文學前至高等教育體系。由於教育體系完善,幾十年來培養出了一大批西藏語言整體水平很好的學生。
因此,整個西藏,特別在西藏安多青海地區的藏語文教育整體有所提高。正在轉向好的方向時,青海省突然又決定從2015年開始,“漢語爲主,藏語爲輔,以漢語爲教學語言,並將漢語開設到學前”。而最近的消息稱,“2011年起拉薩將全面啓動學前雙語教育專案”。
由於本村和我同齡的藏人是在這種教育體制下成長的,所以,他們中不會說一句完整藏語的幾乎占百分之九十九。更恐怖的是這些人現在正是新一代藏人的父母,這樣一對父母組成的家庭中成長的小孩又是什麽樣呢?再加上學校的教育—結果更不可設想。
因此,數千名學生上街抗議請願,而且,300多名藏語文教師簽署《關於提高民族教育質量必須堅持以母語教學爲主導的語言的報告》,青海西寧地區部分藏族退休幹部和老教育工作者發出《關於青海省藏漢雙語中長期改革問題的意見》,是處於對西藏教育以及語言文化的前途負責任,看到這一制度的嚴重後果而冒著被開除、被關押和被槍殺的風險表達他們的心願。
2010年12月20日達蘭薩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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