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唯色
兩年前,在北京798藝術區第一次舉辦了有關西藏當代藝術的畫展。當時是七位藏人藝術家,以“發生發聲”為題,表達了他們渴望用藝術來記錄和揭示當今西藏的狀態,渴望用藝術來發出當今西藏人的聲音。兩年後,在北京宋莊藝術節再一次舉辦了有關西藏當代藝術的畫展,有五十位藝術家參展,其中藏人藝術家將近佔百分之八十,包括安多,康以及旅居西方的藏人藝術家,其他的漢人藝術家也曾在拉薩或仍在拉薩生活。這是西藏當代藝術第一次如此大規模的展示,更重要的是,它具有民間的意義,而非官方的表達。
這次畫展以“烈日西藏”為題。從“發生發聲”到“烈日西藏”,其表述已由表及里,意味深長,豐富多樣,並且在欲語還休之間傳達出無法忽略的某種生理感受,正如舉辦畫展的栗憲庭先生所體會到的,這是一種“切膚之痛!”而這讓我想起前些年看過的一部講述前蘇聯時代的電影,片名Burnt By the Sun被譯為“烈日灼身”或“毒太陽。”我反复看過多遍,那種被烈日灼傷的痛並不只有蘇聯這樣的國家才會施加,所有的極權制度都會施加給人民同樣的痛,所以我們感同身受。
作為著名的獨立策展人和美術批評家,栗憲庭先生敏銳地發現西藏本土藝術家的作品與非西藏本土藝術家對西藏的表述存在著“基本界限,其原因是”所有我們這些外來人都無法真正體會但可以感受到 – 文化身份的危機,信仰的矛盾,被侵蝕的宗教,文化的混雜和破碎,環境的污染,漢化的嚴重,西方消費主義的侵入… …帶給西藏人的那種切膚之痛!“而這次畫展的另一位策展人,西藏本土藝術家嘎德明確地說,在今天這個時代,”每一個藏人都在經歷從未有過的心靈變遷與信仰轉化。而這一切也只有我們自身才能真切的體驗與表述。“
嘎德的另一句發言也很重要,即在“千萬幅西藏題材作品中,有幾幅是出自我們自己的母語表述?即使有,也早已修正為一種”自我他者化的表述’方式了。“是的,長期以來,西藏因其特殊的環境,處境和境遇,被權力者的眾多勢力爭相表述著,而西藏本身卻沉寂無聲,不是不會說話,而是它被強悍的勢力有意無意地共同遮蔽,以至於它看似在場,實質卻並不在場。所以無論如何,關於“西藏”的真實話語應該由西藏人自己來表達。必須要由西藏人自己來表述西藏。問題在於堅持什麼樣的立場,身為藏人固然在表述西藏時有了一種可靠,但若沒有獨立與批判的精神,所表述的西藏無非是鸚鵡學舌。
“烈日”下的西藏才是真正的西藏。儘管直面“烈日”會被灼傷皮膚甚至內心,然而藝術的表達將是治愈傷痛的良藥。從“烈日西藏”中,我們看見來自西藏本土的藝術家在表述一個個“烈日”之下的故事,有的故事含著淚水,有的故事透著戲謔,有的故事觸目驚心,正如諾次的三十個藏文字母被禁錮在鐵製的棺材之中,亞次丹與次格用兩千多個喝空的啤酒瓶壘起一座彷如佛塔的酒塔,嘎德的轉經筒上刻的不是佛經而是時時刻刻佔滿我們日常生活的政治教條,直接拷問著每一個參與其中,無法推卸其責的藏人之魂。而我更為難忘的是念扎的系列油畫中那個性別莫辨,面容或滄桑或童稚的孩子,看似無助,卻並不示弱。
2010/9/14,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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