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唯色 :
一個月前,中國各大媒體集結於西藏南部,隆重報導墨脫公路的隧道被打通,稱“墨脫人民世代被茫茫雪山所阻隔的歷史終於結束。”沒錯,長久以來,我們就知道,墨脫是唯一不通公路的縣,但我們更知道,墨脫並非一個不毛之地,無論其宗教人文意義,還是自然資源意義,都是一個非同尋常之地。
而九十多年前,以屠殺藏人來染紅頂戴的趙爾豐率軍隊入侵藏地,其手下大將,被後來的中國文人們至今讚譽不絕的陳渠珍,經過工布時發現藏南物產豐饒,垂涎欲得,卻將此地人民統稱為“野番”,他在筆記“艽野塵夢”中寫道:“餘初至塞外,以藏番為野蠻民族。至是,覺藏番與野番,又有文野之分矣。”而所謂的“野番”居住之處,即是白瑪崗 – 墨脫。
那麼,如今的墨脫是否還是“野番”生息之地?既然不通公路,較之藏地其他地方,被漢化的步伐是否會緩慢得多?我曾經幾次想去墨脫,因為那裡與蓮花生大士有著密切的因緣,許多成就者留下的勝跡會給予朝聖者心靈的慰藉,但路途不便,螞蝗嗜血又讓我遲疑不決。我以為或許許多人都懷有類似想法,如此是不是會留下一個充滿原生態的淨土呢?我所說的原生態,當然包括原住民。
中國的一位軍人記者在博客和推特上,用照片和文字記錄了墨脫通公路。我注意到我原先的想法已不復存在。而公路開通之後,已經有的事實將更多地出現,主要體現為:愈來愈多的移民將湧入墨脫;愈來愈多的資源將湧出墨脫。當年讓侵略者大為頭疼的“野番”們,已經變成,還將更加變成旅遊者到此一遊時助興的道具,儘管披在身上的獸皮,插在頭上的羽毛,在且歌且舞的時候頗有幾分“野番”的模樣,但更像動物園裡被馴化的珍禽異獸。
這位記者的墨脫見聞中寫到:“扎墨公路80,000一家飯店。這裡是路上最大的物資轉運站,這家四川人開的小飯店有個大大的名字’大峽谷飯店’”“當地縣委的領導介紹說,如今整個墨脫已經有了200多個鋪面”,“街上甚至開起了一家卡拉OK,儘管簡陋,卻有個大大的名字“天上人間”,“墨脫縣城德陽飯店,牆上寫滿了驢友們的留言。這家四川老鄉開的“海鮮店”已經成了墨脫徒步路線上的固定據點”等等。
我在推特上問過記者,如今墨脫縣 200多個鋪面,是當地人開的,還是外來移民開的?他回复說,基本上是四川人開的。這與我的估計相符,且不說拉薩在多年前就被人們稱為成都的後花園或克隆版,墨脫縣所屬的林芝地區的首府八一鎮,在多年前也被人們描述為並非八個漢人與一個藏人的含義,而是八十個漢人與一個藏人的含義。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笑話,有旅遊者自稱去墨脫是探險,結果被人嘲笑說去墨脫算什麼探險,早就有“小姐“進去開店做生意了。
趙爾豐當年以血腥屠殺推動的“改土歸流”肆虐藏東康地,逼近衛藏腹地時,幸而因中國內地爆發的辛亥革命而夭折,不過已經後繼有人,由中共接力完成了。而由“打開墨脫”掀起的舉國激動的情緒中,洋溢著某種屢屢出現於各種語言,各種版本的史書或教科書中的味道,那是一種殖民開拓者踏上新大陸後急不可待地要大撈一把的味道。我們將不得不看到,“打開墨脫”可能意味著墨脫的消失,且不說其他,僅在源源不斷的移民潮中,被他們稱作“野番”的原住民,將更為迅速地被馴化。
2011/1/29,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