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珍尕 :
今天是2011年1月3日。我早早地起床,離開淒冷的成都,重新回到高原的陽光中。這熟悉的溫暖,總讓我想起童年時候的羔皮襖,散發著熱力十足的氣味。
這樣的時候,往往可以鬆懈一會兒,彷彿自己還是牧區的那個單純的小姑娘,相信世界無非只是陰晴雨雪與四季的更替,只是對自然的敬畏並由此得到的福報與安寧,並不曾想到,人們樂此不疲創造的新世界充斥著各種陰謀與暗算,而我們的未來也被捲入其中。
去年的1月3日,我的丈夫忽然失去了踪影。到今天,他已經失去自由整整一年,他由一個高大魁梧的大漢,成為形瘦須白的階下囚。到今天,我的孩子們已經整整一年未見到父親,她們又長高了,畫畫有了進步,作文寫得越來越好,對於“父親”這個話題,她們慢慢變得沉默。到今天,我已經忙碌了整整一年,由一個不問世事的家庭主婦,成為四處張羅的“總理”從驚慌失措地尋夫,到慟哭於家鄉玉樹地震,親人遇難,再到悲苦萬分地淚灑“公堂”然後我無數次借債,無數次飛行往返於各地去履行我作為“犯婦”母親,女兒甚至“老闆娘”的一切責任,怀揣著千頭萬緒,卻總要強打精神,把降臨的任務做完,把每天二十四小時都一分,一秒地過完。
而每當我為這突如其來的重擔嘆息時,我總會想起我的丈夫,我受的苦,又哪能比得上他的萬分之一呢?那位真誠憨厚的康巴漢子,有著天然的聰慧與善良,有著最樸實的理想,這一切,帶給他靈魂的昇華和他人的尊敬,也帶給他屢遭利用,和這沉重的冤獄之災。他在身體上曾經經受的苦難,我尚不能想像,又怎麼敢去揣測他單純的心都遭遇了些什麼。我受的苦,又哪能比得上他的萬分之一啊!
判刑之後,我已經是第二次探監回來,這次的他剛剛轉到另一個監區,身形更消瘦了,有些胡茬,已經花白。他一邊讓我轉告大家不要為他擔心,又一面忍不住提起自己的病情,他不說我也能看出來,糖尿病,水土不服,都能讓他度日如年。會面時我們只能用漢語交談,許多時候他的話都梗在喉間,無從表達,而這來之不易的會見時間,他等了一天又一天。
一週年的紀念,我要紀念的是什麼?是他的被捕,還是這一年裡我關注到的許多相似而不相同的苦難,還是孩子們的懂事,還是我對於公正與自由的真正理解與嚮往?
那個草原上的小姑娘,她相信誠實與尊重是大自然為人類規定的法則,相信純潔的靈魂是溝通人與神的唯一方式,今天的我,在最“發達”卻最無奈的紛繁複雜的都市中游走一遭,又回憶起了當年純樸的信仰,草原上的我,似乎觸摸到了最簡單的真諦。
大女兒昨天給父親的信中,畫了一朵玻璃罩中的黃花,她寫道,這朵美麗的花是媽媽,她有著高貴的顏色,卻在玻璃的世界中獨自寂寞,爸爸,你要多陪陪她。
我將自己的愛與祝福,送給我千里之外的花白鬍子丈夫,送給我的父母,女兒,親友,送給所有人,送給自然萬物。我並不寂寞。
(來源:珍尕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