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唯色
有多少個藏人中的傑出人士,接踵而至地,被國家機器突然地,從家中,從寺院,從就職的單位,或從我們不知道的各處,以野蠻的方式,帶往一座座黑暗的牢房?確切的數字無人知曉,除非是這個國家的當權者,各地的警察,監獄的看守。而我們,只能大概地說,2008年之後,如此消失的藏人可能有六七十位,但請注意,這其實是一個相當局限的數字,因為我們目前只知道這麼多,也許隨著時間推移,又會知道一些吧。
就像哲蚌寺的僧人,曾經當過寺管會副主任的貢覺尼瑪,是在2008年4月10日深夜,與哲蚌寺700多個僧人一起被抓走,從此音訊全無。他在安多迭部的親人,委託在拉薩經商的同鄉人到處尋訪,仍無結果。直到兩三個月前,有關部門突然通知寺院,貢覺尼瑪已經被判20年徒刑。據悉他被當局認為是3月10日哲蚌寺僧侶遊行的組織者,然而對這一指控,寺院僧侶皆認為不實。
許多人都是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的,就像玉樹地震時,遇難者上萬,可是官方公佈的數據是2220人,顯然大大縮水。而這只是與自然災害相關的地震,卻都如此大幅度地壓縮與生命的存亡相關的數據,更何況政治地震中的蒙難者?!美國詩人艾倫•金斯堡的一首詩開頭即說:“我看見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瘋狂“但我要說的是,我看見這個時代最優秀的人正在被毀滅。是的,這就是今日西藏的寫照。
前不久,我在推特上,將我說得出名字的已被判刑的21位藏人做了簡單介紹。包括2003年,因為一本未出版的書而被判刑10年半的作家卓瑪嘉;包括2007年,因為在賽馬節的開幕式上公開表達心聲而被判刑8年的牧民榮傑阿扎,還包括丹增德勒仁波切,邦日仁波切,洛桑丹增。當然更多的是2008年之後被判刑入獄的藏人,如旺堆,益西曲珍,龍真旺姆,當知項欠,貢卻才培,更嘎倉央,普布次仁仁波切,嘎瑪桑珠,仁青桑珠,多吉扎西,以及81歲的班覺諾布,以及幾位僧尼。
今年4月間,在西寧被捕的著名作家扎加的名字,我未列入其中,是因為他的案子一直未被明確處理。而扎加身陷囹圄半年,直到10月14日才以取保候審的名義獲釋,回到家中。他因此獲難的著作“翻天覆地”是一本講真話的書,當然也是讓統治者心驚肉跳的書。其中直言不諱地寫到:“剝奪普通藏人的人身自由,閹割大多數藏人的言論自由,洗劫愚鈍藏人的思想自由的這種恐怖主義者和國家恐怖主義的做法,開始於半個世紀前一直執行到現在,不言而喻這是他們對藏政策的特性。”
今年6月間被捕的作家東科,他因此獲罪的文章中寫到:“3月14日,拉薩天空的滾滾濃煙是五十年來忍耐的濃煙,是五十年來同胞們哽咽在腹中的濃煙,難道不是腹中整整停留五十年後噴出的濃煙?家鄉背著痛苦的包袱,互不相識的同胞們與我有關,西藏三區的那些同胞與我有著密切的關係。… …僧人,學生,平民們的寶貴生命被推向世界的黑暗中時 … …無論如何我無法保持沉默,他們的厄運與我的筆之間有著很深很深的關係。”
是的,當我們的僧人,學生,平民的寶貴生命被推向世界的黑暗中的時候,無論如何,我們不能保持沉默,他們的厄運與我們的見證,與我們的記憶,與我們的表述有著很深的關係。如果忘記他們或者忽略他們,而去過我們自己的生活,哪怕我們給自己的生活賦予了崇高的意義,比如超越鴻溝的,消除分歧的,相互理解的,尋求突破的,諸如此類的說辭,那也是可恥的。
2010,10拉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