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届法国沃苏勒国际亚洲电影节于 2 月 12 号晚间圆满闭幕。12 号晚上的闭幕仪式上,由新加坡导演邱金海担任主席国际评委团将今年的最高奖“金圆奖”(也被译为金三轮车奖)颁发给了由中国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执导,香港导演王家卫监制的影片《撞死了一只羊》。万玛导演已经在2016年的沃苏勒电影节上凭《塔洛》一片获得过“金圆奖”,因此也成为首位梅开二度,两次捧走大奖的导演。
我们有幸在电影节期间采访到了万玛导演,让他自己谈谈与这部影片有关的一些主题。
万玛才旦:《撞死了一只羊》通过杀手寻找杀父仇人行为过程中放下了复仇的愿望,最后达到了自己的救赎。所以这就跟其他的普通意义上的杀手复仇故事有一定的区别。我认为,有这样的一个结局跟他自身所处的文化有紧密的关系。
影片来自两个故事,但两个故事和走向和整个意向的建立有共同之处。一篇是另一个作家次仁罗布写的小说《杀手》,另一篇就是我自己写的一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影片将两个小说揉在一起,使故事的走向更加清晰。实际上,人或羊的生命没有轻重之分,杀一个人和撞死了一只羊是没有区别的,都是同样的生命。所以在另一个名字(注:《杀手》)不能用的情况下,就用了《撞死了一只羊》作为影片的标题,这样做可能也会让观众看得更加清晰,其实很多故事在前面撞死羊的这个部分就展开了,进而可以互为表里。
法广:您是藏族导演,因此观众在看你的影片时会对宗教,对西藏这片土地的灵魂的表达和诠释都会有一定的期待,您是否会有这样的一种肩负任务或压力的感觉?
万玛才旦:整个故事实际上就在那样一个语境或文化之上,如果离开了,故事可能就不会成立。
比如杀手,一般意义上的杀手要去复仇,最终的目的也是要找到仇人为父报仇,但是在这样的一个文化基础之上,这样的动机可能最后会发生变化。最后就放下了,让杀手自己得到救赎。我觉得这就是文化的不同。
法广:就是说,故事和西藏有着直接的联系,这样的故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北京或上海这些城市?
万玛才旦: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下,我觉得故事的走向会不一样,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但是在(西藏)这样的文化背景和基础上,这样的故事虽然显得荒诞,但同时又是成立的。这就是文化不同导致故事走向有差异的原因之一。
但总体上还是希望讲述一个人的故事,不是宗教的故事。
法广:这是您的第六部片子,和之前影片比较,有何不同?
万玛才旦:实际上每部影片的风格都会有不少变化,但这部《撞死了一只羊》的变化会大一些,这可能跟选择和处理的题材有直接的关系。我的电影创作可能就很难跟其他的创作,包括文学创作那样,有一个清晰的轨迹,创作风格和形式,你可以看到里边的一些变化,但电影充满着不确定性,所以很难总结出从第一部到第六部清晰的发展轨迹和变化,我觉得是不太确定的。
法广:这是王家卫导演监制的影片,如果没有王导的加入,影片会有所不同吗?
万玛才旦:不会不同,还是这样的一个风格,不是因为王导的加入才有这样的风格。我认为影片的题材本身就决定了风格.
法广:您一直在西藏地区拍摄,会遇到些什么样的问题?
万玛才旦:会遇到不少问题。比如这次拍摄《撞死了一只羊》的过程中,遇到的环境上的挑战可能比以往要大。 这部影片整体都是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原地区拍摄的,所以很多剧组的主创都适应不了,很早或者中间中间就离开了拍摄地。各种问题都会有,我觉的对这部影片来说,除了创作的挑战外,另一个就是现实的环境挑战。
法广:大量外地人出于各种目的涌入西藏地区,对当地的文化环境会有没有影响? 是否会带来一些变化?
万玛才旦:肯定会带来一些变化,而且变化会越来越大,我觉得主要可能还是一些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因为外界的东西进入之后,原有的生活方式也在发生着变化,虽然土地还是那片土地,人还是那些人,但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法广:你对西藏文化和宗教的慢慢流失的过程感到担心吗?
万玛才旦:肯定会有所担忧,这可能在之前拍摄的几部影片中也有所体现,但是作为一个个体,我认为这样的担忧是没有意义的,面对如此大的一个洪流,作为个体会感到很无力,也没有什么方法去改变现状。
法广:是否会想通过影片来引发一些反复和思考呢?
万玛才旦:并不仅仅是为了引起一些人的反思,我觉得拍电影也和一个个体一样,很难通过个体去改变什么,留住什么。一方面是自我的表达,是艺术创作,另一方面,我觉得还是同样很难彻底地,深入地改变什么。也许能留住一些东西,一些逝去的东西,通过影像作为资料保存下来,但是这样的保存有没有意义,对现实的改变有何意义就很难说了。
法广:据您观察,西藏的年轻一代是像内地一样有一种浮躁的金钱欲望,还是会多一点宗教信仰带来的心灵更纯净的因素?
万玛才旦:从大的方面看,和内地的差别并不大,大家都会从很现实的角度去考量,想通过什么方式挣到更多钱这些问题,让生活更舒服一些,这些都是很实际,很功利的想法。但是因为有不同的文化,他们也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思考,比如进行反思让文化留存的更长久,让自己的母语保存的更纯洁一些的问题。对,在大的洪流之下,还是有一些人进行思考。
法广:藏区目前学校教授藏语吗?
万玛才旦:都是义务教育,跟内地都是一样的,在义务教育的基础上,会有少数民族语言课程的设置,就像辅修课一样。学校里很多课程是用汉语授课,藏语被设为语言课。然后会有更专业的机构去深造学习。但总体上看,大家都会很功利的,很实际的选择学习的方向。因为公务员考试,升学考试都是以汉语为中心的,所以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价值就会越来越小,很多人就会做比较实用的选择。
法广:您也是作家,在写作和拍电影之间,哪种表达方式更加自由?
万玛才旦:相对来说写作更自由。受到的无论是物质的还是其他的限制相对较少,没有什么成本,可以很自由的书写,但是拍电影就会受到很多现实,包括物质方面就需要满足一些基本的条件,也还有些意识形态方面的限制,所以相对来说写作肯定是更加自由的。
法广:在沃苏勒看到这些观众对亚洲电影的热情,场场爆满,作为导演,一定有很多感触…..
万玛才旦:我觉得这种现象特别好,我想这可能就是一个地方的电影文化的象征吧。法国有电影文化的传统,有很多艺术影院,这样的观众是需要时间慢慢来培养的,所以有这样一个传统和基础,才可能办成这样一个电影节。
超过3万7千人次的入场率再次显示出电影节主办方多年来不遗余力推广亚洲电影做出的贡献得到了观众的热情回报。今年电影节在多个单元推出的90部亚洲影片再次让影迷们带着满满的美好回忆期待明年电影节更精彩。
沃苏勒电影节25年了,从最初的12部影片,到今年90不来自亚洲25个不同国家,各种风格类型的片子,可以说是实现了质和量的飞跃。这一切都凭借创始人特鲁安纳Therouanne夫妇,玛蒂娜( Martine)和(让-马克)Jean-Marc的坚持和努力,也感谢150名义工的全新付出,让沃苏勒国际亚洲电影节成为每年亚洲电影的盛会。
玛蒂娜·特鲁安纳在接受法广参访时也对观众对亚洲影片的接受态度发生的转变感到欣慰,她认为这是非常令人振奋的事情,最初的几年,观众都是喜欢和了解电影的人,是一些实验和艺术电影协会的成员,自然包括很多老师,自由职业者等,随着时间推移,观众群体也逐渐扩大,其中的一些观众群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就在五年前,如果说让现在的一些观众去看哪怕是一部有字幕的影片几乎是难以想象的,是会令他们发笑的,而现在,他们在沃苏勒电影节上可以一天看五六部都没有问题。而之所以可以发生这样的改变,是因为电影节是在沃苏勒举办的,沃苏勒的观众已经习惯了,与此同时,大家也可以看到观众群体也绝不仅仅限于沃苏勒的人,有从全国各地来的。而要强调的是,最初筹办方做了很多努力“吸引”观众,最初给他们看的是一些可能不太“高深”的影片,让他们逐步习惯,因此,今天他们就可以欣赏各种类型的影片,甚至包括可以说很“难懂”的片子了。
感谢万玛才旦导演和沃苏勒国际亚洲电影节创办人特鲁安娜女士接受法广专访。我们期待看到万玛导演的新作,也祝沃苏勒电影节越办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