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一夫:
科學和佛教的不同之處一目了然,人人都看得見,達賴喇嘛與眾不同的是,他能看到科學和佛教在精神上一致的地方,那就是都要探索和理解世界的本質。
今年一月中旬,在南印度孟古特西藏難民定居點的哲蚌寺,舉行了第26屆心靈與生命研討會。由位於美國的心靈與生命研究所舉辦的這一系列研討會,已經持續了25年,是達賴喇嘛個人和科學家的對話。
達賴喇嘛從兒時起就一直生活在佛教僧侶的生活環境裡,他沒有受過現代學校教育,但是受過嚴格的佛學訓練,而且他是一個天資極高的人。 1959年流亡以前,他在幾千僧侶面前經過辯經考試,獲得了藏傳佛教的最高學位,格西拉然巴學位,年僅24歲。佛學是他的強項。根據佛祖的教誨,對佛法的信念不是基於盲信,而是應該基於對“實在”之本質的探索和理解。達賴喇嘛從小就對探索世界懷著好奇,1954年訪問北京和1956年訪問印度期間,對科學技術帶來物質進步而造福於人的景象非常感興趣。於是,在流亡印度後的第二年,就開辦了第一所西藏難民學校,而且從此以後始終把現代教育作為西藏難民在異國生存最重要的建設事業。
從不放棄和科學家的接觸請教
很多人把佛教傳統和現代科學視為互不相容的知識,或者最多是對外部世界之本質的風馬牛不相及的觀點,毛澤東在1954年稱贊年輕的達賴喇嘛是一個能接受科學的人,但是立即告誡達賴喇嘛,宗教是一種鴉片。達賴喇嘛卻從不這麼簡單地把佛教和科學對立起來。科學和佛教的不同之處一目了然,人人都看得見,達賴喇嘛與眾不同的是,他能看到科學和佛教在精神上一致的地方,那就是都要探索和理解世界的本質。所以,他在後來幾十年無數次講經弘法的時候,多次說到佛祖的教導:佛祖給你一塊金子,不是要你立即就認定這是金子,而是要你去敲打它、火燒它,用種種方法去檢驗它,直至確定這是真正的金子。如果你發現那不是金子,你就不能認為它是金子,即使那是佛祖給你的。本著這樣的精神,達賴喇嘛從不放棄和科學家接觸請教的機會。
在科學界,最早對西藏佛教徒產生興趣的是在神經科學領域裡。打坐冥想是藏傳佛教僧侶人人都要修的功課,冥想修行比較深的人,能夠顯示出一些外界難以解釋的精神和身體狀況。這樣,佛教僧侶的冥想修行就為神經科學的研究提供了觀察和實驗的機會,也提供了不同的解釋。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達賴喇嘛有了和著名神經科學家弗朗西斯·瓦列拉交往的機會,出訪西方時見到瓦列拉就請教神經科學方面的問題。但是出訪途中的會面和交談時間有限,無法盡興,都是中途不得不中斷。達賴喇嘛就向瓦列拉正式發出邀請,請瓦列拉帶著科學家到印度達蘭薩拉的住所來。於是,1987年,瓦列拉帶著幾位科學家來到達蘭薩拉,在達賴喇嘛住所的客廳裡,整整談了一個星期的科學。從此,開始了達賴喇嘛和科學家的對話。
期間有兩位華人學者參加了對話
一開始,達賴喇嘛和科學家都希望對話保持低調,呈現私下談話的形式,其原因是,無論是在佛教界還是科學界,這種對話都不是沒有爭議的。有好心人勸達賴喇嘛,和科學對話會對佛教信仰造成風險,因為一百多年來,科學在世界範圍內挑戰宗教信仰,已經形成了科學和宗教的對抗態勢。簡單地說就是,學了科學是會動搖宗教信仰的。而科學家方面更有顧慮,擔心這樣的對話會引起同行在學術客觀性和中立性方面的質疑。
對話一般在達賴喇嘛住所的客廳進行,為期五天到一周,或者在達賴喇嘛出訪西方的途中進行,通常為期兩天。探討的科學領域除了神經科學以外,還有量子力學和相對論等現代物理學議題、心理學和認知科學等。
這樣的對話從1987年開始,以平均一年一次的頻率舉行。世界級的科學家從歐美來到印度達蘭薩拉,給達賴喇嘛講述他們科學專業領域的成果、觀念和遇到的問題,也向達賴喇嘛請教,源自印度的古老佛教智者是怎樣思考類似的有關自然和人類意識之本質的問題的,雙方都覺得大有收獲。於是,對話會開始邀請經過選擇的客人來旁聽,但是從不邀請媒體報道。在這些年的對話會中,有兩位華人學者參加了和達賴喇嘛的對話,哈佛大學教授杜維明參加了1997年的第六屆對話會,獲諾貝爾物理獎的斯坦福大學物理學教授朱棣文參加了第十屆研討會。
2003年的對話會在麻省理工學院舉行,反應出乎意料地熱烈,一千多人的會場座無虛席,還有兩千多大學生報名等候。這是達賴喇嘛和科學家對話的轉折點,從此對話會開始漸漸地面向大眾。
形成達賴喇嘛的現代科學觀念
在這二十多年的一系列對話過程中,作為一個佛教高僧,達賴喇嘛漸漸形成了自己的現代科學觀念。他出版了專門論述現代科學的意義及其問題的專著《相對世界的美麗》,並倡導由科學作為一個媒介,來和非信仰者對話,以建立所有宗教信仰者共同的、也包括非信仰者的全人類的“世俗倫理”,以提升人的內在價值,讓全人類變得更好。他在《超越宗教》一書中論述了這一觀點。
與此同時,作為藏民族的領袖,達賴喇嘛在思考藏民族怎樣引進科學技術而完成現代化進程的問題。在最近半個多世紀中,藏民族遭遇了政治上的重大挫折,民族文化一度陷入危機。眼下,藏人和中國政府的對話談判沒有轉機,但是藏人的民族意識和全民族的統一認同在持續加強,藏民族重獲自己的政治自由和權利只是一個早晚的問題。但是,從長遠來說,藏文明的前途,取決於藏人能不能在保持自身宗教和文化傳統的同時,引進人類文明的精華即當代科學的成果和機制,能不能實現自身的現代化。對於藏民族這樣的一個曾經封閉的古老民族,這一步絕非一蹴而就。未來就取決於現在怎樣利用外界的有利因素,全面提高藏人科學教育的水平。於是,今年一月的對話會選擇在南印度的哲蚌寺,有六千多佛教僧侶旁聽了達賴喇嘛和科學家的對話,反應非常熱烈。從明年開始,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僧侶教育將引入五年制的現代科學教育。
這一步的意義,將在今後一些年裡呈現出來。很多西方科學家和學者教授看到了這一偉大舉措的意義,以極大的熱情響應達賴喇嘛的請求,加入到幫助藏人建立現代科學教育體制的努力之中。
而這一切,中國國內仍然一無所知,互聯網上這一系列對話會的視頻和文字資料統統被封殺。
――原載《動向》雜誌2013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