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嚴家祺 :
達賴喇嘛在全世界的名望實際上超過了世界各國有任期的、現任總統和新任教皇,只有英國伊麗莎白女皇可以與他相比,達賴喇嘛的名望來源於他藏傳佛教領袖地位和他為人的坦率真誠。
(摘自:嚴家祺:《在人生的列車上》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10)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四日,在巴黎十六區的St James Clule Hotel,我和民陣總部的幾個人會見了達賴喇嘛。我沒有想到達賴喇嘛是那樣平易近人、謙遜和善。我們談到佛教,達賴喇嘛說:“佛教不承認’創世主’,是一種無神論。作為佛教僧侶,我當然經常祈禱,但我以為,人是最重要的因素,個人的努力遠比單純的祈禱意義重大。”達賴喇嘛認為,應當“區分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和實踐”,他說:“我認為馬克思主義的一些基本原理是好的,與佛教的基本思想相通,但在實踐中,它卻犯了許多錯誤。例如在俄國革命勝利之初,為了鞏固政權,布爾什維克實行了一些殘暴政策,這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可能是迫不得已,但在局勢穩定後,依然實行這個政策,並將之視為馬克思主義的正統來堅持和發展,則是大錯特錯了。”這次談話,達賴喇嘛談到西藏和整個中國關係的“中間模式”,但還沒有形成他後來多次強調的“中間道路”。 ❶當天晚上,在巴黎夏佑宮(Palais de Chaillot),法國為達賴喇嘛等三人頒發了首屆“人類記憶獎”(Le Prix de la Memoire),密特朗總統夫人丹尼爾•密特朗作為“人類記憶獎”委員會名譽主席,出席了頒獎儀式。我也參加了這一活動。達賴喇嘛在領獎致詞前,雙手合十,低吟佛經。他先用英語說了一段話,然後有人為他代讀講稿。這時,站在一傍的達賴喇嘛不停地抓耳擾臉,扭頭張望,使人們覺得達賴喇嘛也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 ❷
我在會見達賴喇嘛時,對佛教的各種派係並不清楚。後來,我注意研究佛教,才知道達賴喇嘛說“佛教是一種無神論”的含義。 “佛”不是“神”,不是“天使”、不是“完人”、不是“聖人”,而是對“人生” “覺悟了的人”。 ❸我跨越了兩個“人生”,至今對“人生”沒有“覺悟”,所以,我沒有成“佛”。
達賴喇嘛到紐約,多次在曼哈頓中央公園演講,每次聽眾有數十萬人。達賴喇嘛在全世界的名望實際上超過了世界各國有任期的、現任總統和新任教皇,只有英國伊麗莎白女皇可以與他相比,達賴喇嘛的名望來源於他藏傳佛教領袖地位和他為人的坦率真誠。當許多人排隊讓他“摸頂”時,他說,“摸頂”只是一個儀式,對你們並沒有用,遇到困難還要靠自己的努力。他在美國舉辦多次研討會,邀請專家學者從“腦科學”角度分析佛教對人的作用和影響。達賴喇嘛與我有過多次見面交談,我後來才知道,一九八九年我們在巴黎的會見,是他後來不斷擴大的“漢藏對話”的開端。達賴喇嘛與我談到毛澤東時,是一種愉快的回憶。他說他自己是“中國人”,他“不贊成西藏獨立”,主張“西藏在中國憲法框架內的真正自治”。達賴喇嘛這樣的講話講了幾十次,但江澤民、胡錦濤就是不相信。一個在全世界有崇高威望的人,他的公開講話,是不能欺騙世界輿論的。如果達賴喇嘛回到中國,又要主張“西藏獨立”,這對一個聞名全世界的佛教領袖來說,是十分嚴重的問題。二00九年,達賴喇嘛請我到日內瓦參加他主持的“漢藏對話”,我聽到了我們漢人中對胡錦濤西藏政策憤怒的聲音,但達賴喇嘛,還是一如既往,心平氣和地談“藏漢友好”和“中間道路”。
達賴喇嘛在藏人中有崇高威望,有幾次,藏人見到他時,兩手、兩膝和頭一起著地,這已不是“跪拜”了,而是名副其實的“五體投地”。在藏人心目中,達賴喇嘛就是他們的生命,對達賴喇嘛的攻擊,就是對整個藏民族的攻擊。當中國報刊罵達賴喇嘛是“披著羊皮的狼”時,達賴喇嘛從不“回擊”,他的回答只是“我很難過”。
我離開中國後,已經二十四年被禁止回到自己的祖國,而達賴喇嘛已經五十四年沒有回到中國和西藏了。我從這“五十四年”中已深深了解到藏人憤怒的原因,體會到達賴喇嘛的寬廣胸懷和偉大精神。
(摘自:嚴家祺:《在人生的列車上》P.165-P.168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香港中文版2013-10)
2014/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