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國)彭小明:
一九九八年美國總統克林頓訪問中國。江澤民在跟克林頓對話的時候,講了一小段關於西藏的宗教問題。他說﹕「我還要講一句,中國的憲法對西藏的宗教自由,包括中國其它各地宗教自由是保護的。但是,我本人是共產黨人,是無神論者。但是毫絲不影響(笑)對於西藏的宗教自由的尊重。」接著他說了一段很像是未經準備,卻又忍不住要說的話﹕「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去年訪美的時候,也包括到歐洲的一些國家,我發現許多人教育水平很高,可是他們還是很相信喇嘛教的教義。這一點,我把這當作一個問題來研究,why?為什麼?」
這段話隱約之間透露了一種相當微妙的信息。江澤民的問題是什麼?憲法保障,尊重宗教自由,都是事先排練好了的套話。洩露天機的內容是他的問題﹕為什麼那些美國人,歐洲人,而且水平很高,知識水平很高的知識分子,竟然「很信喇嘛教義」!
這是透露了江澤民的證實思想。這些具有很高教育和知識水平的歐美知識分子,信奉他們的天主教、福音新教(基督教),乃至中國漢族的佛教和道教,江澤民都不覺得是個問題,他們很信喇嘛教的教義,江澤民就覺得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了。聯繫到他前面講到「不影響西藏的宗教自由」時忍不住笑,看得出來,他從內心深處對藏傳佛教的無知和輕視。從他稱呼藏傳佛教為「喇嘛教」這一點,也讓人覺得這話沒有經過排練,是一時興起,稍覺得意,忍不住添加出來的。中國官方多年來已經不取喇嘛教稱呼藏傳佛教。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德最高發言人,江澤民面對新聞界講話不按官方統一的語言規範發言也是十分失禮的破綻。這一點也可以作為這段「為什麼」可能未經排練的旁證。
這一段「但書」的關鍵是,在江澤民的心目中的天平,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比較高級,一些歐美的高級知識分子去崇奉它,研究它,他雖然是無神論者,卻完全可以理解,不需要再問為什麼。可是對於所謂的喇嘛教,即藏傳佛教,他的下意識影響是﹕這是一種—沒有高教育程度和高知識水平的人信奉的宗教。江澤民嘴裡說的是﹕「保護宗教自由」,可是他對各種宗教的態度就已經不是一律平等的了。
江澤民的心態代表了一大批中國共產黨黨幹部的典範心態。在他們的心目中,國際基督教教會和羅馬教廷是意識形態的敵人和外交對手之一,可是藏傳佛教只是一種未脫原始土風的迷信崇拜而已。誠然,藏傳佛教是一種小宗教,而且確實含有一些原始宗教的內容。但是我們不可以忘記,藏傳佛教畢竟是在印度佛教和中國唐代佛教的基礎是傳承過去的宗教,擁有大量自身發展德文化書籍,具有深邃的哲學和歷史積澱,畢竟跟其他弱小民族的原始自然宗教很不同。與藏傳佛教密切相連的西藏寺院建築、美術以及藏醫理論都有輝煌的成就,輕視和嘲笑藏傳佛教是很不應該的事情,作為一個政治經濟文化意義上的大國領導人,表現出這種輕蔑是一種基本道德的闕失,即使作為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也是一種無知和缺乏修養的表現。這種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泄露出來的思想,比堂而皇之的大聲宣告更能說明中國共產黨人文化思想的本質,而且更加難以作事後的掩飾。
中國文化是一個複雜的現象,漢民族在近現代時期在經濟上和政治上是受壓迫的民族,可是在文化上,她又是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老民族。特別是對於亞洲的臨近文化曾經有過強大的優勢。所以直到現在為止那種陳腐的老大心態還殘留在漢民族的思想言行之中,表現十分嚴重。其實隨著國際形勢的發展,這種優勢已經風光不再,例如,歷史上許多鄰近民族都到漢語裡面來借詞,可是現在逐漸到歐洲語言裡去借詞。藏文詞匯的更新和擴充是向漢語借詞呢?還是向英語借詞?就是一個爭議的問題。借用DIANNAO還是COMPUTER來描寫電腦這個概念,有待於兩族知識分子共同協商。相反藏傳佛教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意識形態。目前海外流亡藏人已跟西方文化直接接觸了四十年。他們適應市場經濟比國內還要早。有的喇嘛給西方人講經,也要索取報酬。現在德國報刊還報道說,在印度達蘭薩拉藏人流亡地,女權主義的思想言行已經影響到那裡的兩千多名尼姑的日常起居和修行生涯。
江澤民的言行所表現的心態說明中國大陸長期以來的多民族文化教育遠遠落後於實際形勢德狀況已經到了相當危險的地步。恰恰不是別人,正是江澤民的這種典型言行心態最易觸怒在心理上感覺壓抑的少數民族,激發他們的離心傾向,也是對漢藏兩族人民團結德嚴重傷害。因為任何一位對自己民族文化有自豪感的藏族同胞,尤其是知識分子聽了江澤民的這種「為什麼」,都會不由得心頭起火﹕豈有此理!難道具有高度教育水平的西方人崇奉基督教、佛教、道教,你就不以為怪,無須研究,他們欣賞喇嘛教你就要作為問題來研究,分明是小看人。這種言行跟江澤民作為世界大國的國家元首、全國各民族的最高領導人的身份實在太不相稱了。
除了漢族自大心態以外,更可怕的是共產黨人的終極真理心態。馬克思主義狂妄地宣稱找到了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藐視一切異議的意識形態。毛澤東在《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宣告,西方知識界的社會認識都是中國共產黨士兵的水平之下,是這種狂妄心態表現的極權。恰恰在毛澤東作這種宣告的時候,共產主義意識心態已經暴露出了大量的破綻,兩大陣營的競賽,社會主義失敗已經初露端儀。江澤民只是重複這類作派,以自己的無神論君臨天下,也是無知的表現。科學史上,無神論並非必然地促進人類對自然認識的深化,就拿本世紀絕對以無神論佔統治地位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歷史來看,科學理論的發展遠遠趕不上以基督教文化為主幹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中世紀的歐洲在神學的卵翼下,解剖學和病理學反而有過長足的進步。信奉上帝第一推動說的牛頓發現了偉大的物理定律,而號稱無神論者的中國共產黨人,卻在文革中大搞造神運動。在思想領域設置無數的禁區,難道不是記憶猶新的史實嗎?簡單的無神論並不值得誇耀,只有具體的人類認識論的進步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恩格斯在論說宗教哲學的時候,對於謙誠的教徒追求終極真理的真誠和樸實表示了由衷的尊敬和理解。江澤民的如此出言不遜,只能讓中國的知識分子感到丟臉。中國領導階層近年來允許開展各種氣功健身活動,希望藉此發現人類未知的潛能和人體科學的奧秘,甚至走火入魔,縱容騙術;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都不避諱參與漢族地區諸如閩台媽祖女神的送往迎來或浙江「黃大仙觀」的開光典禮;為什麼偏偏要貶斥藏傳佛教的打坐、弘法、參悟一定是迷信和原始不開化的表現呢?漢族儒家偏重於入世和現世的研究。藏傳佛教注重生命和死亡的研究,對於中國的哲學和科學來說。難道不是一種很好的取長補短,並由此相得益彰嗎?江澤民根本沒有理解許多西方知識界厭倦西方文明,虛心向東方古老文化求取新知識的傾向,其實他們對中國漢族的道德經、易經、藏族的生死書的熱心幾乎是相同的。江澤民在這個問題上不能拔雲見天,豁然開朗,正是他的偏見遮擋了他的視線和思路。
就馮中國黨政高級領導人的挾帶這種難於掩飾的偏見跟達賴喇嘛以及海外流亡的藏族知識分子談判,也很難取得真誠的諒解,弄的不好,還會付出十分慘重的代價。這並不是我在這裡危言聳聽。我始終認為,從中央黨政領導人到漢族普通人民,對少數民族的文化、宗教、語言、風俗的尊重和諒解,比歷史上徵伐臣服的記載、比當今領域的劃分更加重要的多。而這正是長期以來社會主義國家意識形態最薄弱的一環。前蘇聯的俄羅斯族和南斯拉夫的塞爾維亞族亞族在對待其他民族方面的態度上存在著歷史性的錯誤。蘇聯的瓦解、南斯拉夫的分裂和沖突是這些錯誤的邏輯結果。江澤民和中國政府一味地指責達賴喇嘛,至今仍不吸取蘇聯和南斯拉夫的經驗教訓,改變自己對待少數民族的態度,並影響漢族人民一齊來尊重兄弟民族,到頭還要為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錯誤付出代價。
我始終不贊成已經世代共處多年的多民族共同體重新分裂獨立,這樣會造成各族人民之間本來和平的生活被領土、邊界、管轄之類新的爭端拖入流血沖突和大小戰爭中去,因此外認為達賴喇嘛「不追求獨立,尋求真正自治」的口號是明智的。對漢藏兩族和其他少數民族都是有利的。
因為我公開表達過「鄧小平、李鵬負有六四血案的歷史罪責,歷史將會有公正的審判」等言論,就被中國大使館抓成留德學人中「惡毒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典型,用以殺一儆百。為了漢藏兩族的相互諒解,國家民族的長治久安,我還是「犯顏直諫」,直陳中共中央總書記的錯誤思想一閃念。應該提醒江總書記的是,理解和體諒少數民族的文化心理和宗教情懷,比起學會一兩句少數民族的問候語、或者學唱一兩首少數民族風格的歌曲更加重要的多,也更加困難的多。這是民主人權高漲世代出任多民族國家領導人的必要條件之一。
歷史上專製製度下的國家裡,無論是希特勒、斯大林、毛澤東還是鄧小平,在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利之後,都表現出一種驕橫暴戾之氣。這種言行心態往往會釀成人民的巨大痛苦或國家的不幸。我希望江總書記不要重蹈這一覆轍。正確的決策,要靠民主的製衡。在民主尚未確立之前,先以犯顏直諫的方式提出自己的意見,希望江澤民書記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