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達賴喇嘛(五)作者:林照真
問:在我採訪印度、尼泊爾期間,中共領導人鄧小平去世,你認為中國在鄧小平之後的西藏政策,有沒有可能改變?
答:不會的,過去中國在毛澤東死後,雖然有華國鋒,可是還是有四人幫。現在鄧小平死了,也還有江澤民、李鵬、喬石,他們是比較團結的,而且他們掌握權力也建構出固定的架構已有三年了,應該是可以維持下去的。因此我認為,在暫時的一段時間裡,應該不會發生變化。
但是鄧小平的死,對人民的思想還是會造成衝擊、感觸,這變化應該是會產生的,但卻是逐漸的,不會是突變的。
問:在中國另一個少數民族維吾爾族,最近也頻頻發生民族暴動,你認為民族問題如果處理不好,會有什麽後果產生?
答:(沈思!)中國是個很大的民族,裡面也有很多的少數民族,就像藏族、蒙古族和維吾爾族,和漢族是完全不一樣的民族,因為他們的背景不同,所以糾紛和摩擦是一定存在的。但對於這些糾紛和摩擦如果採取高壓政策是一定行不通的。民族間不能靠武力,而必須靠言語溝通才能解決問題。
問:再來看另一個少數民族蒙古族,蒙古人現在被分散在內蒙古和外蒙古之間,一邊是獨立國家,一邊歸中共管轄,這樣的蒙古經驗,對中共有什麽啟示?
答:蒙藏兩個民族有相似也有不相似的地方,比如蒙古有一個外蒙古是獨立的,但西藏 整個都在中國的統治之下,而在內蒙,現在蒙古人只佔內蒙人口的百分十而已,人數已經很少了,但西藏 人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問:目前宗教似乎是兩地人民交往很好的橋樑,據台灣估計,藏傳佛教信徒在台灣已有五十萬人,而且信徒人數還在增加中,你認為藏傳佛教在台灣是不是還有發展前途?
答:這個我不做特別考慮,不管是佛教或是其他宗教,必須是非常純正的,至於藏傳佛教在台灣會不會得到很大的傳播,會不會在台灣有很多信徒,這不是我考慮的範圍。
問:曾有西藏來的仁波切向我們提到,你曾經在六、七年前,下令所有喇嘛不得到台灣傳教,這使得很多喇嘛不敢來台灣,請問為什麽?
答:是的,我是曾經進行過一些計畫,希望和台灣有一些良性的交流,但是中間出了一點事,所以當初最好不要先來台灣,因為這樣對於互相間的交流往來,可能會有負面影響。對於這個問題,我們的態度相當慎重,後來在議會中也曾經通過決議,禁止喇嘛到台灣傳教。
問:在你此次到台灣訪問後,是否代表這項禁令的解除?
答:應該是這樣,以後台灣和西藏的基本關係將會好轉,當中的關係必定會發生變化。而且我很希望彼此間能互相信任,並且消除過去的誤會,如此在雙方關係建立好之後,雙方的對話就沒有問題了。
問:對西藏人而言,因為政治因素,造成許多人流亡在外,也面臨失去國家的痛苦,你覺得可預見的未來,西藏人的希望在那裡?
答:我想西藏人最好的未來就是自治,讓自己來治理自己。但主要是西藏內部的情況,西藏流亡者不過是十餘萬人,還有最重要的是西藏的宗教與文化,這不僅有益於西藏,而且可為中國人造福。在喜馬拉雅山整個山脈, 西藏的宗教和文化也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利益,還有內外蒙 古與在新疆的維吾爾族都是一連串的問題,但是現在西藏境內的政府和中國的統治政府,卻不能保護西藏的宗教和文化,他們甚至摧毀和破壞西藏的宗教與文化。
問:很多西藏人千里迢迢趕來看你,他們對我說你是他們的神,是四臂觀音,是活佛轉世,因此完全把自己託付給你,請問你到底是神?還是人?
答:我是人,是西藏人,是個西藏的安多人。(哈..哈..哈..)
問:但是很多西藏人卻認為當你的手按在他們的頭上時,很多人都高興得流淚,好像得到一種加持,你到底有沒有法力?如果真的有法力,為什麽不立刻解決西藏人的痛苦?
答:我沒有法力。西藏人會感到有一股加持的力量,是他們的信仰所致,因為他們都是佛教徒,而我,我也是一個佛教徒,我還是一個僧人,但是我並沒有特別的法力。但這裡還有一個特別的問題則是西藏的轉世問題。我可以一個比喻來說,我們佛教徒不會認為佛陀是神,而佛陀卻是像一個老師一樣教導我們在人世間去實踐,我們便在實踐中獲得利益。我的情況也有些類似,因為西藏轉世的製度,身為達賴喇嘛,西藏人便成為我肩上的責任。
問:在西藏政教合一的製度下,你必須是一個救世的活佛,又是一個擅長鬥爭的國王,這在你的心裡會不會產生矛盾?
答:這當中不會有什麽矛盾,因為我之所以會擔任西藏的政治領袖,是從宗教的角度而來,並不是代表某些政治派別或政治黨派,我是以西藏的宗教和文化為基礎,是做為一種宗教的實踐而來,而不是為了宗教的權力而來。
如果是政治派別和團體來執政,那麽做為一個釋迦牟尼的信徒是很不合適的,所以我已經完全決定,在未來西藏獲得自由的時候,西藏將順應世界潮流,接受一些政治派別,那時我將完全退出政治。
問: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說自己是最後一個達賴喇嘛嗎?請問你的意思是什麽?
答:這又是另一個問題,達賴喇嘛的傳承是在西藏歷史的某一個時代中產生的,他也會在某一個時期消失,這在西藏與宗教文化中不是一直存在的。
當時或現在做為達賴喇嘛很重要,但隨著時間的發展,將來有一天可能西藏人民覺得達賴喇嘛的傳承不怎麽重要了,傳承就會消失。
如果人民真的這樣認為,而這件事也在我的人生中發生,那麽我將會是最後一個達賴喇嘛了。
問:在現代社會中,如果一個民族只對宗教有興趣,似乎很容易被人欺負,你覺得這是不是西藏的缺點?
答:我不認為,我反而覺得西藏人的團結和勇氣都是來自宗教。
當然,原來也許有人以宗教的名義在其中勾心鬥角,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認為這些是宗教上很大的錯誤,但不能說西藏人投入宗教太多,或說西藏人介入宗教太深。
問:你一直是一個出家人,難道你的心裡從來沒有出現過俗念?
答:沒有,正因為一般俗人的生活只有一些歡樂,很複雜。沒有孩子有沒有孩子的煩惱,有孩子又有對孩子的擔心,但若是出家做一個僧人,能以宗教為一生是很好的。
問:如果時間可以流轉,你會選擇做那一類人?
答:(沈思!)怎麽答?(笑)這是很嚴肅的問題嗎?(笑)這是不能成立的話題(笑),我想在我人生中有兩個部分,早期時我可能會是較想當個技術工程師,到了晚期我就想當個普通人,但現在兩者都落空了。哈..哈哈..。
問:如果不談政治,你對台灣有什麽好奇?
答:我最想了解佛教的興盛和比丘尼的戒律,我對這個很重視,這是只有中國才有的東西。
問:你希望台灣人以什麽樣的角度來認識西藏人?
答:希望台灣人能夠了解西藏,真正認識西藏,然後以朋友的情份接待,兩千年來西藏和中國都有關係,而且關係是有時好、有時壞,但關係卻從未斷過,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問:看你一直戴著眼鏡,你的度數是多少?還有你多高?多重?
答:(順手便拿下眼鏡)我的眼鏡是遠視兩百度,眼前的東西看不清楚,遠的比較看得見。至於我多高?我也不知道,你可以來量量看;至於體重嘛!肚子吃飽就重了,肚子餓了就輕了。哈..哈..哈…。
本文原載談台灣《中國時報》1999年3月3日